吕渠阳听得出来,这句话即是缓和气氛,但同时也是拷问,求援最后的机会,就在这一两句话里了。
他略微斟酌,回复道:“在下并非是替晋室卖命,无非是想救人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说是救人,可在关中的那些同族眼里,怕不是杀人?你可是胡人,不是什么汉人,为什么要厚此薄彼呢?”
这句话问住了吕渠阳,他确实没怎么从这个角度去反思自己的行为,经拓跋猗卢一点破,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旁人眼中是不合逻辑的,就连同行的冯御,也未尝不用这种眼光看待自己。
但跟随了刘羡这么久,吕渠阳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他用鲜卑语回答说:“并非如此。”
“哦?”在座的几位贵人都表露出兴趣来,想看他如何回答。
“我并非是厚此薄彼,我只是一视同仁罢了。我随着刘府君在关中来回奔波,早就知道,不论是汉人、胡人,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人。他们虽然语言习俗不同,遇到的困苦不同,但是所思、所想、所欲,无不是一样的。”
“农民想要更多的收成,猎人想要更多的猎物,牧民想要更多的牲口,商人想要更多的金银,这些想法看似各不相同。但本质都是一样的,大家只是想要过得比以前更好,大家想要拥有希望,大家想要生活在一个有希望的世界里。”
“世界分为有希望的部分,和没有希望的部分。在希望的世界里,人会拥有更多的朋友,更多的家人,更多的坚强,更多的毅力,同时也拥有更多的笑容,更多的信任。”
“而在没有希望的世界,人们的朋友和家人会越来越少,即使家财万贯,也不知安放何处,纵然良田千亩,也不能安心耕种,人们不能相信任何人,不敢表露出真实的情感,甚至连他人的笑容,都会怀疑成坑骗的预兆。”
“我在关中,天天听到有晋人说,胡人天生下贱,不配拥有希望,胡人则说,晋人生来不自由,也不配拥有希望。但这实际上,这份相互鄙视都是相同的。所谓胡汉之分,本来就是无稽之谈。”
“我只是选择相信有希望的一方。我相信大单于若能派出援兵,美好的幼苗就能继续蓬勃生长。”
话说到这里,在座的几人都听明白了。吕渠阳的意思是,他遇到了一个能给世界带来希望的人,这个人就在泥阳城中。
拓跋猗卢拍着手笑说道:“你说得很好,能给世人带来希望的,大概就是英雄吧。可据我所知,齐万年在关陇胡人心中,也是前所未有的大英雄。在你看来,齐万年不能带来希望吗?”
听对方的口风已经松动了,吕渠阳心中大喜,他回答道:
“齐万年虽然雄才大略,但是他胸中还怀有偏狭之见,能残民而不能治民,就从他在长安饿杀上万汉人来看,他只是曹操一流的枭雄。这样的人,他的眼光只在一隅,不能给天下人带来许愿,就必然会失败。”
“哈哈哈……”拓跋猗卢回忆起那次和刘羡的初遇一面,不禁大笑道,“刘羡有那样的本事,为何不能自己战胜齐万年呢?”
沉默已久的拓跋猗迤也开口说:“不过经此人这么一说,我倒真有点想看看他的本事了。”
话虽然没挑明,但其实两位都已经流露出了同意支援的意愿。
“结交英雄么……”拓跋禄官低头沉吟片刻,他摸着自己的膝盖道:“我可以派援兵,但顶多派一万骑兵,若真有这样的人杰,这一万骑兵也够用了。”
这个数字令吕渠阳有些欣喜,也感到有些失望,因为和来时的期望相差甚远。但他也知道,在战事的关键时刻,任何一点力量,都能给局势带来关键的改变。一万骑兵,已经是一个不小的砝码了,他连忙行礼称谢。
而拓跋禄官则环首四顾,说道:“只是上万名骑兵,需要人统御,猗卢,猗迤,你们看,谁去这一趟为好?”
拓跋猗卢和拓跋猗迤还没说话,宇文逊昵延拱手说道:“如蒙大人不弃,小婿愿意前往。”
他的身份敏感,既是大单于的女婿,此前却又是拓跋鲜卑最棘手的敌人,此言一出,几人都将目光投靠在他身上。
宇文逊昵延面不改色,他知道这是一个取信于人,在拓跋鲜卑中站稳脚跟的好机会,继续应承道:“小婿还从未去过关中,也不知天下英雄,如今有此机会为大人分忧,还望大人应允。”
拓跋禄官审视他片刻,缓缓颔首道:“如此也好,正好叫天下人知道,我招了一个怎样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