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庭汉裔 第34节

  “怀冲将在何时成亲?”

  刘羡一愣,看着张华调笑的神情,他如实答道:“在二月初二。”

  “可惜,那时我有事不能参加”张华便举杯笑道,“就在这提前恭贺怀冲大喜了。”

  “岂敢岂敢……”

  寒暄间,这句话一下敲醒了刘羡,他还没有彻底的独立。

  对于当时的人来说,只有结婚成家了,才是真正的独立。

  不过好在他离成婚也不远了,立马就可以思考这个问题:

  “曹尚柔,阿萝,到底是怎样的姑娘呢?”

  在元服礼结束后,他紧接着就在想:

  “她好看吗?贤惠吗?知书达理吗?”

  这不由得他不想,虽说姻缘已定,可从始至终,都是由鄄城公和小阮公一手操办的,他还没有和这个姑娘见上一面。但借着元服的彩头,刘羡很快就要和她成亲。而在安乐公府里,已经专门打扫出了一进院落,作为迎娶新娘的新居。

  ……

  在他望着天空发呆的时候,安便会在一旁取笑说:“呀,辟疾,你也要会有读书出神的时候啊!”

  刘羡对好友笑道:“我又不是草木,怎么会没有出神的时候呢?”

  “在想什么呢?”张固在一旁问道。

  不用刘羡回答,安抢答说:“当然是在想他未过门的妻子。”然后抱怨说,“等他结了婚,就会把我们两个门客置之不理,抛之脑后了。”

  这是句玩笑话,但张固没有幽默感,他驳斥安说:“稚奴,不要乱说这种话。辟疾是要做大事的人,将来绝对会出人头地的。”

  由于身为主公的刘羡还没有一官半职,这两位年轻的门客还在安乐公府无所事事,他们每天陪伴在刘羡左右,命运已将三人深刻地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刘羡的婚期临近,他们也隐约感知到,自己人生的转折点快到来了。

  刘羡闻言大笑,他想起三人儿时一起到处游玩的记忆,便搂起两位同伴的肩膀,对他们立誓说:“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三人玩笑了一阵后,张固说:“辟疾的婚礼只剩十天了。”

  “是啊。”刘羡心里起伏不定。

  “据说她是建春亭最美的姑娘。”安小声说着不知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

  …………

  与此同时,在洛阳城的另一端,建春亭,鄄城公府。尚柔怎么也睡不着:“阿父,刘羡是个怎样的人呢?”

  “又来了。”鄄城公微笑着放下手中的书卷,转首看向她。这个相同的问题,也不知她前前后后到底问过多少次。

  “是位品行优良的少年英才。”鄄城公每次所答,也就这么一句。这位以文才闻名的老人从不多言,免得那些无益的评价先入为主,反倒影响了女儿自己的判断。

  曹尚柔人如其名,是位明媚阳光的女子,在后来,她以昭穆皇后的身份陪伴刘羡终老。而此刻,她还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

  她比刘羡小两个月,但发育得很好,皮肤白皙,身材匀称,鹅蛋脸,一双清纯的杏眼,丰满水灵的嘴唇,确实是位少见的美人。

  尚柔把自己的聪颖藏在了“天真无邪”里。她自幼就明白,聪明人老是把聪明挂在自己脸上是多么让人反感。所以,她是那么招人喜爱。

  与刘羡的童年不同,尚柔的童年是非常受人宠爱的,正因为如此,她也知道如何去爱别人。

  婚事定下来时,母亲秦氏就拦着鄄城公说:“听说安乐公家教不好,你把阿萝嫁过去,不是害她吗?”

  鄄城公曹志回答:“我看中的是刘怀冲这个人,阿萝是嫁给他,又是不是嫁给安乐公。”

  父母相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好问尚柔的意见,尚柔想想就说:“他和大人比起来如何?”

  曹志笑道:“他才华十倍于我。”

  尚柔就点头说:“那吃再多的苦,我也不怕。”

  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不过随着婚期的临近,鄄城公府也出现了一些意外。那就是鄄城公的身体变差了,冬日里屡屡气喘,莫名地开始畏寒,有时会甚至一睡六七个时辰不醒,这让鄄城公更加重视这次婚礼。

  妻子对他抱怨说:“女儿养起来可真是伤心,养到最可爱的时候却不得不亲手送人。”

  鄄城公看她烦乱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每每听到这样的牢骚,他都忍不住“扑哧”轻笑出声。妻子还义正词严地质问“有什么好笑的”,所以就显得愈发好笑了。

  “你作为他的亲生父亲,难道不感到伤感吗?”

  “自然是伤感寂寞的。”鄄城公说。

  这点毋庸否认,作为自己最小的女儿,曹志对尚柔投注了最大的关爱,十数年如一日。这颗掌上明珠要赠予他人,此种心境谁能比他更明了呢?但人是独立的,总是要分别的,自己再过个三四年,也会离开人世,把女儿托付给真正值得的人,才是对女儿最大的关爱。

  故而他看得很透,对妻子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福缘,我们自己尽了人事就可以了。”

  “婚礼的事”前段时间,秦氏商量着想把婚礼办得风光一些,毕竟是从鄄城公府出嫁,可以邀来京中的很多权贵。但她费尽了口舌,鄄城公却怎么也不同意。

  “不用费事。安乐公府虽说名义上与我们门当户对,但他们到底没融入这个圈子。我们把婚礼办得太风光,反而对阿萝以后不好。”

  至于为什么不好,鄄城公没说透:如若太过隆重,反而会让安乐公府觉得自己是弱势的一方,不利于他们接纳新娘,也不利于夫妻之间的情感。鄄城公考虑的就是这样面面俱到。

  “不过,倒可以在阿萝的嫁妆里存一笔钱。”鄄城公最后出了一个主意,“安乐公府连年被打压,家里恐怕不算富裕。以后怀冲要步入仕途,少不了要用钱的地方,我们可以先给阿萝,以后救急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说是一笔钱,但鄄城公几乎把家里所有的存金都拿了出来,整整一千枚马蹄金,三座箱子,藏匿在尚柔的四车嫁妆中间,却没有写进嫁妆目录里,可以说是尚柔的私房钱。这个数额,也相当于鄄城公府五年多来的积累,在洛阳最顶尖的权贵中,也是不可小觑的一笔钱。鄄城公把这事告诉尚柔时,叮嘱道:“切记,这笔金子,要在你夫君遭遇紧要关头时才拿出来使用。”

  而尚柔歪着脑袋,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成婚当日,刘羡天没亮就醒了,他按照往常的习惯般做起了功课,可实在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一转首就能看见院中停放的墨车,提醒着他今日是个极为重大的日子。

  等到终于做完功课后,他勉强潜心静气。而此时,府里府外的人,早都为这次婚礼忙碌开了。

  女方的嫁妆已经送过来,满满有十五箱之多,陪嫁的几个婢女已经连夜收拾好了婚床与婚房,一面打扫庭院,一面不断地上下打量刘羡。该请的客人们也都到得七七八八,刘羡则被大伯母费秀拉到屋里换上婚服,是一身极为宽大的皂边绛色婚袍,再走出房门,大家都是眼前一亮,如朱浮、来福、阿春等府中的老人们纷纷向他祝贺道:

  “这是哪里来的佳公子?”

  “能看见公子大婚,我死而无憾了。”

  “公子新婚,一定要长长久久啊。”

  在大家热闹的祝福声中,刘羡的忐忑尽数消除了,他这时候不再感觉到有重担,反而感觉到一股由内而外的力量,促使他相信自己能取得幸福,就这样,他踏上了迎亲之旅。

  他是中午出发的,安和张固两人一左一右,稍稍落后于他,前面大概有二十名仆人在吹打撒花,后面则跟着一辆载新娘的墨车,两辆装饰华丽的从车。

  他们从城东走到城西,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见了鄄城公府。门口红艳艳的篝火已经点亮了,门檐下还高挂着八个大红灯笼,放出朦朦胧胧的光华。

  “新郎驾到”鄄城公府的小厮看见了,在门前高声叫道,那音调好似远方的狗吠。

  而后,曹尚柔的手由他母亲搀着,静静地走了出来。她穿得是一身凤鸟图案的绛色婚裙,手持一只团扇,在众人前遮盖自己的容颜。但在两人相交错的一瞬间,他们都下意识地瞟向对方,眼神极短地撞上后,两人都慌忙分开了。

  “好美的姑娘!”刘羡佯装目不斜视,实际上却一阵心悸,他想回头再看,又感觉自己有些失礼,好容易才硬生生忍住了。这时鄄城公走向前,对刘羡说了一些祝福和衷告,可刘羡脑中全是新娘的样貌,全然心不在焉,只是表面上连连称是。

  而后他与岳丈一家拜别,骑着马带新娘回家。

  周围的人都在对着刘羡一行人喧闹指点,可刘羡有些心不在焉,他感知的到,新娘的眼眸正在墨车的黑纱后注视着自己,一时间,他有些不敢放松,尽量挺直了胸膛,想保持着一个最完美的形象。

  但很快,他就被自己的想法弄笑了:什么呀,这是要和自己共度终生的人,装个样子有什么用呢?真实的自己是遮掩不住的,幸福也不是靠体面得来的。

  所以他又松弛下来,转首对墨车一笑,而后对着往来的过客频频挥手致意。

  终于,一行人回到了安乐公府。新郎下马,新娘下车,两位新人并肩而立,到堂前一同沃盥洗手。而后坐到端坐主堂前,合牢而食,合卺而饮,也就是从此刻开始,夫妻二人正式结为一体,两人将同甘共苦,休戚与共。

  接下来便是接待宾客、前辈、乡人、朋友,大家一起用餐。伙计们也都兴高采烈地找地方站着吃饭。

  这之间,新娘新郎各自忙着给熟人敬酒,完全没有闲暇下来相互叙说的机会。

  待到宴席结束,客人散尽,仆人们也识趣地退下后,整个堂屋里就只剩下刘羡、尚柔,以及堂中的一抹烛焰。

  刘羡注视着这位曹操的曾孙女,开口说:“阿萝,今日开始,你我就是夫妻,但愿你我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尚柔看着刘羡,鹅蛋脸上布满了红霞,也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有些害羞,她细声应道:“小女子不才,愿与夫君白头偕老,共赴来世。”

  看着新婚妻子的面容,刘羡的手有些发颤,他从怀中取出母亲留下的凤纹牡丹玉簪,轻轻抚过尚柔的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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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到国子学

  成婚之后,刘羡与妻子的生活非常和谐。

  尚柔,或者说阿萝比想象中还要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每天一早,刘羡开始做功课时,阿萝便会悄悄为他准备盥洗的热水,换洗的衣裳。而当刘羡读完一些书,第二天再看,就会发现她将一切都整理得妥妥当当。

  且阿萝毫无高门出生的大小姐气,或许是因为长相可爱,或许是因为人情练达,不过两三天,她便和府内上下的苍头侍女混熟了,所有人都很喜欢她,甚至包括安乐公刘恂,看到阿萝也会礼让几分。

  “少夫人简直是夫人再世。”

  当刘羡听到这个评价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和矜持的母亲相比,阿萝其实要活泼很多,大概是因为还年轻的缘故吧,她似乎有燃烧不尽的活力与热情,远没有张希妙在世时的疲惫感。也因为年轻,阿萝有时候甚至会很冒昧,语出惊人。

  有一天,她就突然问刘羡说:“夫君的志向是什么?”

  刘羡当时正在抄写《涅经》,心不在焉地回答说:“光大家门呗。”

  阿萝跟着就问:“夫君将来是公爵,还要光大家门,是准备复国吗?”

  这话说得刘羡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然后他灵机一动,望向窗外,手指天空,悠悠说:“一震之威,乃至于此啊!”

  这是当年曹刘煮酒论英雄的段子,身为魏武之后,阿萝自然是耳熟能详,她立刻笑盈盈地接道:“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夫妻二人都笑了起来.

  阿萝往房内端了一壶果酒来,而后趴在桌案的一旁,看丈夫抄经,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那夫君以后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刘羡知道今天不好好回答,是不能让妻子满意了,只好放下笔,转首注视阿萝,认真答说道:“我目前的打算,就是希望能在三十岁前,当上一州刺史。”

  “刺史?”阿萝的眼睛显露出疑惑来,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刺史当然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高官,但在现在的朝廷里,刺史的地位却非常尴尬。

  在原本的汉末体制中,刺史是一州体制中的最高军政长官,既掌握人事权,也掌握领兵权,与以后的州牧相比,只有官秩上的高低,而无本质的权力区别。

  但在曹魏的历次改革中,刺史的的官秩虽然得到了提拔,凌驾于郡国守相之上,但是最重要的军事权却被拆分,落到军区都督、监镇手上。加上最近国家屡次拆分大州,又在地方设置藩王属国,导致刺史管辖的疆域和权力都进一步受限。

  受这种种影响,在汉朝可以说是封疆大吏的刺史之位,到如今已经变成一个单纯的行政职位了,导致许多士人宁愿去当藩王的属国官员,也不愿去当刺史。此时刘羡说自己想当刺史,毫无疑问是不符合当今士族潮流的。

  刘羡对妻子解释说:“我毕竟身份敏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人猜忌。别的猜忌都还好,但要涉及到战争军事,难免不被人联想到谋反,所谓君子不处危墙之下,与其争那些害命的权位,不如先想着做一个单车刺史,多拉拢些人脉,以后想要继续往上爬,总会有机会的。”

  阿萝想了想,觉得确实是个脚踏实地的选择,但还是有些不满:她希望丈夫能够更恢弘大气一些,像曾祖一样吞吐日月。故而低声说:“有些太小气了……”

  刘羡闻言哈哈大笑,他现在有些领悟了,夫妻之间是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不是你征服她,就是她征服你,总而言之绝不能被小看。

  刘羡虽然碍于形势,有些话不能对妻子明言,但一些胸怀还是可以吐露的。所以他沉吟片刻,便化用当年楚庄王蛰伏的典故,吟出一首诗来:

  “天德悠且长,人命一何促!百年未几时,奄奄风吹烛。

  嘉宾本难遇,壮志固难抒。一朝荡胸怀,奇鸟在峻阜!”

  狭小的书房,清澈的声音。诗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震动了曹尚柔,攫住了她的心灵。

  不知不觉,阿萝内心冒出了与丈夫一较高下的想法。

  “他的才华十倍于我。”父亲鄄城公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她全身紧绷。

  刘羡吟完诗歌,转首看向妻子,笑说道:“现在其实说刺史也太早了,还是想想进入国子学后的事情吧。”

  成婚之后,紧接着就是入仕了。

  士人入仕,在当下这个年代,说白了就是两种渠道:

  一个是被后人所熟知的九品中正制,通过地方中正品评后确定乡品,而后上报朝廷,授予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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