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晓得,他们甚至连灵魂的不朽都已经否决了,你死了就是真死了,真有必要待在这里等死吗?”
“给贵族种地也没什么不好……”
雪又飘了一些,在这个圣诞即将到来的日子,这片肃杀的大地,却没有半点节日气氛,而只有更深的绝望。
一条路向左走是被封死的,向右走也是被封死的,前人牺牲了许多,几百年来的抗争都不曾胜利,换来的只是愈来愈多的暴政。
他们不是不曾农民起义,而是都被镇压了、屠尽了……
而这个村落里的农民们想活着。
在马努伊尔和佐伊聊了几句的时候,那边的村民们有些按捺不住了。
对约安尼斯的恐慌,促使着农民们急切的想要将佐伊赶走,避免自己被牵连。
“巴西尔已经死了,你这是又找了个新男人!是想再害我们一次吗?”
“马努伊尔,不要再护着他了!再这样下去的话,你也别待村里了。”
村民对待马努伊尔和佐伊终究不一样的,毕竟一个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在村里颇有名望,一个是十几岁的女孩,家破人亡。
“小伙子!看你也是个好人,劝你离她远些!”
“和她沾边的,都不得好死啊!”
一旁的亚历山德罗斯,没想到自己也会被牵连上。
这些日子,亚历山德罗斯在村里帮不少人劈了柴,挑了水,干了一些好事,与不少人聊过。
因为其颇为俊朗的面貌,加上较为热情的互动,大家对他的印象不算差。
何况,亚历山德罗斯的面容,也有些希腊味道,容易让他们产生亲近。
但亚历山德罗斯摇了摇头,他之所以会站在佐伊身旁,并非因为她是个女性,也并非别的原因。
而是佐伊有着与他相似的追求,有着盖里斯所期望的目标。
她要求农民的财产被保护,要求男女拥有相等的权利。
亚美尼亚神学家和僧侣纳雷克的格雷戈里,曾佐伊他们教派,做出过十点总结:
1:他们否认我们的圣职,而圣职是使徒们从基督那里获得的。
2:他们否认圣餐是基督的真正身体和血。
3:他们否认我们的洗礼,认为它只不过是洗澡水而已。
4:他们认为星期日与其他日子是平等的。
5:他们拒绝屈膝。
6:他们否认对十字架的崇拜。
7:他们互相任命,从而遵循自我授予的神职人员身份。
8:他们不接受婚姻作为一种圣礼。
9:他们拒绝承认宰牲献祭是犹太人的习俗。
10:他们性生活混乱。
恰好,罗马教宗批判他们耶路撒冷宗的时候,也用了不少差不多的说法。
因此,亚历山德罗斯站在这里的原因,已经并非个人利益了,而是信仰立场上的抉择,就如盖里斯一般,他不能坐视同路人走向消亡。
“走吧,佐伊,你说服不了他们的,你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是被狼驯化的羊,再也不敢去顶撞他们的‘主人’”
“帐篷那边现在空出位置了,你能在那边养伤。”
“我向你保证,你们加入我们的事业后,将会见到一支军队向腐朽的国教宣战。”
亚历山德罗斯终究不是先知,他不能如盖里斯一般独自直面军队,因此,在人多的时候,还是要走为上策。
不就是摇人吗,他亚历山德罗斯是认识许多志同道合朋友的。
第345章 拜占庭贵族
反动势力的许多攻讦,总是有异曲同工之处。
“共产共妻”可不是什么19世纪的发明,每当身为从属的妇女伸伸腰,站起来大声说话,总是会有铺天盖地的污水泼来。
无非是想要摆脱身为财物的属性,想当个人,却又被泼上种种污水。
什么三从四德、教会法规、沙里亚……统统涌上来。
否决婚姻圣事,并非否决婚姻,这二者不可一概而论。
只不过在教会的语境里,他们往往将这两者强相关起来。
当然,妇女也非是一块铁板,既有身为劳动者的妇女,也有作为统治阶级附属的妇女,两者不可混同。
佐伊是被亚历山德罗斯背走的,毕竟她腿仍旧没好利索。
在他们离开村落不久后,回过头张望,便能见到一小支队伍走进了村落。
远远眺望过去,能看到领头的人骑着马,其身旁大致还有四五个随从。
“那是约安尼斯?”
“约安尼斯?不,那不过是他麾下的一个奴隶打手罢了。”趴着亚历山德罗斯背上佐伊,如此答道。
“他本人是特拉比松城里的大贵族,怎么会因为我的事来这边跑一趟。”
东帝国的贵族与西欧的领主,并非一回事。
在这点上亚历山德罗斯,并不是很清晰明确。
但随着佐伊的解释,他才渐渐有了概念。
旧耶路撒冷时期其实便是比较典型的法兰克人分封体制,当然也没那么传统就是了。
毕竟耶路撒冷王国领主绝嗣的概率太高,由此王室中央掌握大量土地,加上王室自己绝嗣太高,贵族议会又掌握强大的权利,能影响王位……
最后其实变成了非典型的“贵族共和国”。
法兰克人分封体制,是经典的“权责匹配体系”。
君主授予土地给领主,从而换取领主的纳税与服役。
领主将土地授予给骑士,从而换取骑士的纳税与服役。
骑士将土地租佃给自由农,要求自由农跟着他参战。
但拜占庭不是这么整的,拜占庭的很多情况,都更贴合天朝人的经验。
拜占庭封建制度的形成,实质上是中央与地方土地兼并的长期斗争所造成的结果。
土地兼并、央地矛盾……
农兵群体的不断破产,本身就是与农兵体制成型相伴而成的。
只不过往常的时候,许多皇帝会想办法遏制一下,可当帝国到生死存亡危机的时候,就顾不上许多了。
在曼奇科特战役之后,短时间内,帝国近乎失去了对安纳托利亚地区全部土地的控制。
帝国的拯救者阿莱克修斯是带着大批量的军功贵族群体,将帝国从一个衰亡边缘拯救了回来。
由此,当他们进入君士坦丁堡的时候,轻易便取代了原先的官僚家族,一跃成为这个国家的统治阶级。
而作为对这些“勋贵”们的赏赐,大片的土地权益,被让渡出去。
这并非是什么封建义务的构架,而是作为一种赏赐存在。
换言之,勋贵们认为那些土地是自己应得的,根本不存在同中央的权责契约。
只存在皇帝作为罗马人保护者对罗马土地的保护义务,不存在地方家族领地对皇帝的尽忠义务。
一群不被限制的大贵族,通过各种方式从帝国手中夺取地产,却又不需要向帝国担负责任,他们甚至以此为荣。
科穆宁家族是其中最大的那个,帝国的税收则依赖于科穆宁家族运转。
在这个时期,拜占庭成了一个贵族联盟的所有物。
正所谓有样学样,一如那些真正的大贵族是居住在君士坦丁堡,通过管家派遣私人仆役管辖地方上的庄园。
在特拉比松这里,由于比较远离君士坦丁堡,也诞生了自己的一套机制。
约安尼斯这样的贵族,住在城中的豪宅,向城外不断兼并土地,派遣私军和管家收取庄园提供的赋税。
“其实真正的基督徒,不是说只剩下我还有马努伊尔,村里其实还有几户,附近其他村也有,村民们原先是不太在乎的……毕竟,大家长久生活在一起。”
“但暴露身份的,只有你。”
“其实也没有,只不过是歪打正着。”
“父亲死了之后,家里生活困顿,今年的时候母亲向修道院借了一笔钱,买来种子请人帮忙春耕,希望秋收的时候能还上。”
“然后呢?”
“巴西尔,也就是马努伊尔的儿子过来帮忙了,他干活很认真,也挺爱笑的。”
“接着?”
“接着,一伙‘突厥人’杀到我家地上,烧了春苗,巴西尔要去阻止,于是便被一刀劈在了脖子上,他血溅了老高。”
“那伙‘突厥人’有抢走什么东西吗?”
“没有。”
亚历山德罗斯背着佐伊,走在雪地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过去那些事。
春耕被耽搁的佐伊母女,自然无力偿还修道院的欠款,她家的田地,也理所当然被修道院拿去了。
纵然田地的总价,其实十几倍于借款,但依旧被对方拿着借款的协议,强令勒索。
佐伊当时对着修道院院长辱骂了许多,对方也是当即一顶异端的帽子扣下来。
当修道院院长勒令佐伊下跪向十字架祈祷,证明自己清白的时候,佐伊拒绝了,她不愿意在那个场景下,隐瞒自己的信仰,违背马努伊尔的教诲。
之后,她的异端女巫身份便被落实,人要送去修道院看管,地也归属给了修道院。
而在修道院里,佐伊身上多了许多青污,人性之恶,赤裸裸展现出来。
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能一边指责农民不尊神圣,性生活混乱,一边又亲自实践。
可以说修道院并非什么良善之地,她在那里的生活,其实便与地狱无异。
确实,那些教会,皆是撒旦的造物。
那些华丽的圣像,精美的教堂装潢,清一色全都是魔鬼蛊惑人心之物。
帝国的国教早已堕落成统治者的帮凶。
修士们,皆乃魔鬼的学徒。
正所谓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无论如何,她佐伊,哪怕是死,都不要再去修道院了。
雪飘着,越来越大,将这个污浊尘世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