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氏虽然是世族,但在财富方面,连一些豪族都不如,施氏强的是人脉和影响力,这一点非豪族可比。
不过,只献上十万钱,百石粮,这也太少了。
严毅心中冷笑,可能在施氏眼中,献上十万钱,就是给自己天大的面子了。
施良确实也是这么想的,若非诸豪族依附严白虎崛起,影响力日渐增强,令施氏感觉到了压力,施良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若是他知道严毅心中的想法,定然又会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态度了。
严毅已然拿定主意,绝不会轻易放施氏以及年幼的施然离开乌程,亦或是在乌程搞什么破坏,一旦与孙策开战,立即就圈禁施氏。至于施然,将来能用则用,不能用便杀了,或者幽禁至死。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施良,走到屋中,等到四周安静下来后,朗声道:“诸位,在下还有一事相商!”
众人纷纷出声询问。
严毅道:“诸位应知,数日后我便要领兵进驻海盐,抵御吴景,只是手中士卒尚不足一千,心中着实有些忧虑,吴郡南部诸县,驻军数量一向匮乏,此战若是失利,让吴景攻破海盐,站稳脚跟,假以时日,海盐周边数县必遭吴景蚕食,乌程也难幸免。届时乌程百里之地,必生灵涂炭,诸位的宗族亲朋,恐怕也会出现家破人亡,财物被洗劫一空的惨景。”
说到家破人亡、洗劫一空几个字时,他几乎是一字字说出来的,其中的意味,就看众人如何揣摩了。
至少严毅清楚,一旦乌程将要陷落时,严白虎多半会将这些豪族、富户的财富劫掠一空。
而他特意强调是要与吴景作战,就是在对兵源做筛选了。
严毅的话在众人心里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一些人细细品味,一些人窃窃私语。
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还是不希望乌程出现战乱的,严白虎占据乌程数年,虽然赋税沉重,但是各方面都已稳定下来,其中部分人依附严氏后,已经取得了或大或小的权力,享有一些特权,一旦吴景攻入乌程,重新洗牌,除了施氏以及几个豪族外,不少人的利益都会遭受重创。
一些偏向严氏的人出声询问道:“不知少君有何打算?可有需要我等效力的地方?”
“诸位族中子弟,不乏弓马娴熟之人,在下有意召入部曲,不知诸位意下如何?”严毅笑得亲和,与之前威逼众人捐献钱粮时判若两人:“但有应召者,依照律令,其亲属可减免一些徭役和赋税,除此之外,若有表现优异者,我必善待其亲族。”
众人沉思不语,除了施氏和几家豪族,其他富户大多面露心动之色,对这些富户来说,减免的那一丁点徭役、赋税无足轻重,但是若能借此与严毅攀上关系,获得这位严氏继承人的庇护,对整个宗族未来的发展,将有莫大裨益。
豪族想成为世族,这些富户,又何尝不想成为豪族呢?
只是资源有限,大部分的利益都已经被世族、豪族瓜分了,这些世族、豪族又紧紧依附在严白虎周围,封死了富户们的上升通道而已。
但是严毅的话,却让这些富户看到了一丝希望,尤其是严毅对待费氏的态度,也让这些人若有所思。
“敢问少君,对应召之人可有什么要求吗?”一名富户问道。
严毅微微一笑:“需要达到招募标准,并且获得我的认可,我的部曲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又有一名富户询问:“少君,若是我族子弟自备弓马军械,我族也愿意定期奉上相应军粮,可以获得什么优待吗?”
严毅略微一想,便道:“在军功相等的情况下,我会优先考虑晋升此人。”
这名富户面露满意之色,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便道:“少君,我族可以派出二十名子弟应召,都是自小习过武艺骑射的,自备弓马军械,我族也愿定期为这二十名子弟奉上相应军粮,恳请少君收纳。”
对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严毅态度大为不同,赞许两句后,笑着道:“三日后,我将在府内摆下誓师宴,汝可列席。”
富户大喜,连忙出声道谢。
第38章 豪右之兵
随着第一个应召之人出现,很快便引起连锁反应,陆续又有人站了出来。
尤其是当严毅宣布,只会征召一两曲士卒,名额有限时,那些尚在犹豫、观望的人就再也坐不住了,纷纷抛下矜持,出声应召。
一时间,好好一场风花雪月的酒宴,俨然成了严毅的募兵之地。
费尚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一切,除了摇头叹息外,也不知该如何了。
严毅的心情却是不错,因为应召之人,全部都是县中富户,正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兵源。
莫要小看了这些富户,要知道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各乡各里的豪右。
这些豪右也都是在乌程繁衍了数代的大户,其中一些还是置业定居了上百年的大族,族内也出过一些小官小吏,族中子弟不乏乡中轻侠、豪杰,以及颇知诗书之人,族内人口、田亩数量同样不可小觑,有的还置办了作坊、商铺。
更为重要的是,随着这些富户、豪右在各乡各里聚居日久,渐渐就把持了当地的乡亭之职,掌握着当地的赋税徭役、诉讼纠纷、辜榷专卖的权力,家族根基逐日积累,影响力与日俱增。
再加上汉帝国有一条律令,那就是田亩的拥有者,必须在当地定居,一旦其迁居他处,田亩就需要移交给亲属,亦或是被府衙收回,虽然这条律令在大族面前形同虚设,有各种方法来应对,但对那些黔首来说,约束力就很强了,这也导致黔首很难离开乡、里,只能依附于乡内豪右大族,被兼并的土地也越来越多。
如此发展下去,也许再过十年,或是数十年,通过不断的兼并壮大,在这些富户、豪右当中,就会有那么几家脱颖而出,成为新的豪族。
不过通往豪族的道路也是十分坎坷的,因为旧的豪族无时无刻不在联合官吏打压这些大户,牢牢把控住了郡县中的高官显职,当职位空缺时,宁愿让这些职位闲置下来,也绝不轻易让给下面的大户。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当严毅表露出一丝招揽之意时,这些富户、豪右会趋之若鹜了。
严毅也正是看中了这些豪右大族身上的特性,才将征召对象重点放在了他们身上,一旦这些人依附过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若想壮大家族,除了紧紧跟随他之外,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忠诚方面无疑要比那些世族、豪族强上许多,这是一群可以夯实他统治根基的人。
至于那些世族、豪强,则是被他视为保持一定合作关系的肥羊。
当军资匮乏时,他会毫不犹豫地从这些肥羊身上薅一薅羊毛,亦或是挑选出一两只不听话的杀了充饥。
虽然领兵的时日不长,但是严毅已经开始感受到了军资不敷的压力。之前斩匪兵禁掠民时有多畅快,现在的压力就有多大。正如严白虎所说,这个时代的军队很多都是靠劫掠百姓来维持的,一旦少了掠民这一块的收益,开源就成了他不得不考虑的事。
“少君,鄙族也想挑选一些子弟应召,不知少君可接纳否?”沈权笑盈盈站起身来,成为第一家应召的豪族。
他之所以愿意应召,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消除沈氏之前在严毅心中留下的不好印象,另一部分原因就是想加深和严毅的关系,在其身上做出投资了。
族弟沈靖自从去了一趟葛栖亭后,立即就将犯事的宾客绑去了门下贼曹,对严毅夸赞有加,十分看好他今后的发展,沈权自己观察过后,也颇为认同这一点,他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立即就做出了决定。
严毅自无不可,点头同意下来。
豪族毕竟是一股庞大的力量,当下这个阶段,他也只能针对其中的少部分,大多数还是要拉拢或合作的。
沈氏愿意让族中子弟应召参与对吴景的作战,就是明显的站队了,他自然不会拒绝。
有了沈氏带头,陆续又有两家豪族站出来响应征召,另外四家豪族则是端坐不动。
施氏更是一副云淡风轻,置身事外的姿态。
严毅并不想招募太多豪族之兵,也乐于看到这个结果。
征召进行得十分顺利,仅是富户之兵,就超过了五百人,其中大部分还是自带兵甲器械,自备军粮,减轻了他不少压力。
各族献上的钱粮,加在一起也有五六百万钱、上万石粮,足够他一时之需了。
办完了正事,严毅立刻就改变了态度,变得言笑晏晏起来,不但撤走了围守在庄园外的士卒,更是与在场诸人把酒言欢,笑语连连,仿佛之前的一些不愉快从未发生过。
一时间,宴席恢复了它本该有的热闹场景,琴馨之音不绝于耳,欢声笑语此起彼伏,直到夜幕降临,众人方才散去。
回到严府时,严白虎已经知道了严毅今日做出的事情,不过他对管束严毅已是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加上出征在即,事务繁多,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再管。
第三日下午,当各族捐献的钱粮陆续送到后,严毅便让曹秋带上三百万钱,乔装前往运城收买万秉。
一枚五铢钱大约是三到四克,三百万钱就是十一吨,曹秋自然不可能带着这么多钱潜入运城,而是将其折算成金银,给万秉送去,直言这只是第一笔赍财,若是能够促成两家干戈载戢,来日定有更多厚礼奉上。
万秉收到如此大的一笔赍财后,喜不自胜,满口答应下来,派人暗中将曹秋礼送出境后,便开始思索应如何在严氏和钱铜之间两头获利。
转眼又是一日过去,严毅在白虎城摆下誓师宴,犒赏麾下将士,严明军纪,亦许下重赏。
除了姒青带走的四百人外,如今他的麾下已有一千五百军:严白虎调拨的三曲精锐、充作亲卫的八十骑卒、招募自流民的四百新兵,以及从各族应召子弟中挑选出来的四百人。
一时间,战云密布,杀气盈野!
第39章 出征
兴平元年五月初四,天朗气清惠风和,黄道吉日启程时。
四千大军肃立在白虎城外,刀枪如林,旌旗招展,阳光照射在一副副铠甲、一件件兵刃上,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严毅身披对襟式的明光铠,头戴紫金冠,跨下是雪里白,静立在一千五百军前,面容冷峻,目光如炬,紧握缰绳的手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来到这个时代两个多月了,他还是第一次亲身参与如此规模的大军集结,肃穆之余,一股豪气在胸腔内激荡,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前世听过的一句话。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剑,纵横天下,立不世之功!
今日今时,他首次清晰感受到,这句话不再是书本上的一行字,也不再是茶余饭后的夸夸其谈,而是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诱惑着他去接近,去触摸。
前世乃是身处太平盛世,虽然生活安逸富足,不愁吃喝,却总是觉得缺少了点什么,生活寡淡无味,生命了无意义,只等到数十年后,化为一捧泥土,变成一个要不了多久就不会再有人记得的名字,卑微如尘埃。
不,他甚至连几十年都没等到,就在病痛折磨下呼出了最后一口气,然后不到七十二个小时,尸首就在火化间烧成了一堆骨灰。
只有失去过,才懂得珍惜,也只有经历过遗憾,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严毅忍不住回首望去,眼前是他费尽心思招揽的部曲,亦是他实现抱负的起家之资。
近八曲人马以一种常规的方阵排列。
两个骑兵曲排在第一列,除了严白虎调拨给他的一个骑兵曲外,另一曲骑兵则是由他的八十亲卫骑卒和自备马匹的一百名大族子弟组成。
排在两曲骑兵后面的,分别是两曲用于近战厮杀的刀盾兵、一曲抵御敌军冲锋的长枪兵和两个半曲的弓弩手。
虽然才刚刚成军,但这支人马的士气很高,士卒们的身体普遍高大强健,装备也十分精良,少数人穿着铁甲,多数人穿着皮甲,着甲率居然达到了夸张的七成!
尤其是严氏的三曲精锐和八十名亲卫骑卒,更是军容威严,一看便知是久经战阵的悍卒。
在这支人马百步开外,还有另外一支人马,正是严舆统领的两千四百军。
这两千四百军的兵员素质就要明显差了一截,有的高大,有的瘦小,有的红光满面,有的面黄肌瘦。而且军械也不够精良,着甲的士卒大约只有四成,骑兵更是不足一百,似乎只是用来作为侦骑使用,除此之外,队列也站得比较散漫,虽然成军已有数年,军容看上去还不如严毅组建的新军。
严舆身穿盆领铁铠,头戴只有高级将领才会使用的襦铠头盔,策马立于军阵之前。
他的年纪大约有三十五六岁,身高七尺,体型健硕,面庞粗犷,棱角分明,嘴唇厚实,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
不知什么缘故,严舆此时的心情似乎十分糟糕,一直阴沉着脸,直到穿着黑光铠的严白虎在数十骑簇拥下纵马而来,方才打起几分精神。
这个时代的出兵流程复杂而严谨,不但要祭天告祖,军誓动员,还要点验兵马,将军受命,有的时候甚至还要锸血军祭。
严白虎正是来主持这一系列仪式。
当他走上临时搭建的点将台,虎目四顾时,脸上先是露出满意的笑容,接着眼中又透出明显的错愕和恼怒。
满意的自然是严毅麾下整齐且斗志昂扬的军容,看上去居然比严舆所领之军还要胜出一筹,至于错愕和恼怒.
“这小子怎么会有这么多兵马?”
严白虎脸都黑了,他起初只打算给严毅两曲人马,被他软磨硬泡地增加到了三曲,虽然知道严毅近日在向城中富户征派兵役,但他最近对严毅疏于管束,也没仔细过问,不成想转眼间就有七八曲人马在眼皮子底下冒了出来。
如果被他知道还有四百士卒,尚未出现在这里,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祭旗仪式在即,严白虎不便发作,只能忍着翻腾的心绪,在军祭酒的辅助下,开始主持仪式。
祭旗是一件很庄重的事,先是六名士卒抬着三牲走向点将台后方的祭坛,按照固定位置将三牲放好,接着又摆上酒和五谷等祭品,由军祭酒诵读祭词,祈求神灵庇佑、旗开得胜。
军祭酒诵完祭词后,再由严白虎以主祭者的身份宣读誓词。
严白虎不解经史,不涉典籍,只是认得一些字而已,偏偏誓词内容又写得文辞艰涩,即便他事先已经通读过,此时仍读得颇为拗口,让人忍不住想要发笑,好在他嗓门奇大,说话中气十足,一篇誓词读下来,倒也颇有几分气势。
读完誓词后,便开始献祭,先将三牲之血泼洒在地,意为祭祀上天,再将鲜血淋在战鼓上,称为衅鼓,最后将鲜血淋在军旗上,称为衅旗。
献祭过后,再将祭品分发给一些普通士卒,意为上天的庇佑已经传达给了每一位士卒。
最后再由严白虎将严舆喊到点将台上,赐予印绶和刀、剑,方才结束仪式。
严毅在军中的身份仅是严舆麾下的一名佐军司马,却是没有资格上台的。
一套仪式做完,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仪式结束后,严毅开始吩咐徐盛、陈敢等各曲军侯点验兵马,整理行装器械,以及清点粮秣辎重。
诸事准备妥当后,大军按照阵型,分为前后左中右五队,依次出城。
由于严白虎的特意安排,严毅统领的部曲被编为了后队。
只是这个后队的士卒数量也未免太多了些,俨然一支单独的军伍。
当严毅领着麾下部曲,从点将台前走过,朝严白虎躬身行礼时,严白虎眼中的恼意已是不见,转为明显的关切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