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的护卫,还要交予这位背叛获益最小的锦衣卫首领。
而陆炳若因昔日的事情,心中存有芥蒂,便借此机会,处置一批暗卫,也能出一口恶气。
至于敲打黄锦,让他去查一查锦衣卫,避免以后的内外勾结,也是必须的。
这两点并不矛盾。
“文孚!”
此时此刻,朱厚从龙椅上起身,来到陆炳面前,亲手扶起跪地的臣子:“你我从小一块长大,你始终是朕最亲的人,朕现在也只能依靠你了!”
往昔这番话语,能让陆炳热血沸腾,干劲十足地去执行这位的一切命令。
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臣万死不辞!”
可此时此刻,陆炳只是重新拜伏下去,嗓音激昂,仿佛仍是那个忠心耿耿的兴王府护卫。
当他踏出乾清宫,望着宫墙上那轮惨白的月亮,却禁不住喃喃低语:
“陛下啊……”
“这九重宫阙,你还有信的人么?”
……
乐道居。
海一觉睡到大天亮。
精神奕奕地早起练武。
待得一套拳法打完,筋骨活络开了,接过咿呀学语的幼子海中岳。
一家子围坐在圆桌前,银匙碰着粥碗,叮咚作响,其乐融融。
就在这时,书童弓豪匆匆来到身后,低声道:“公子,宫中出事了!大事!”
纸是包不住火的,况且昨晚宫中动静那么大。
又有守卫大肆搜查,当即审讯,又是陆炳深夜入宫,终究有消息泄露了出来。
海波澜不惊,擦拭了一下嘴角,淡淡地道:“人安排好了么?”
“请公子放心,都撤出去了。”
家中岁月静好之际,海察觉到宫中恐怕生变,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传信给浙江的弟弟海瑞,让他加紧对倭寇收网。
原本是利用汪直,将双屿岛的海盗王们一网打尽。
现在即便有些许漏网之鱼,也能接受,毋须尽善尽美。
第二件事,则是将英略社在京师的人手,有序地撤出去。
尤其是与宫中有过联系的,哪怕那些内侍宫婢并不知己方根底,也不可逗留。
弓豪得令之后,隐隐有所猜测,亦是不免紧张,又觉得有些可惜。
毕竟万一皇权更替,这些年安排的人手,是能帮公子抢占政治先机的。
将人统统撤出去,就代表着真要出了乱子,对于宫廷内部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能被动地等待。
海同样清楚。
与历史上的壬寅宫变不同,此次如果再有弑君的,不知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如果老登没了,新君登基,他这样的安排,确实会失去先机。
毕竟上书房内,严嵩、夏言都是教导皇子的先生,唯独他年龄不够,又是制度的开创者,为了避嫌,没有被选入其中。
和诸皇子都不亲近。
甚至面都没有见过几回。
在新君登基的过程中,再不发挥些作用,起到一些从龙之功,那新朝伊始,被边缘化的命运也不可避免。
但海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
和严嵩、夏言不同,他太年轻了。
即便是完全不熟的皇子登基,又无从龙辅佐之功,大不了被寻个由头,外放出去。
以他在翰林院所养的威望,用不了多久,必定能回京重新执政。
更别提遍布天下两京一十四省的一心会骨干,同样是年轻的朝堂新锐。
有此根基,完全不必在局势未明之际行险。
弓豪退下,海给朱玉英一个安定的眼神,又转向大儿子:“吃饱了?”
“饱了!饱了!”
海中诚兴高采烈:“爹,带我去上课?”
“走嘞!”
海又抱了抱海中岳,在小家伙咿呀挥手的祝福下,带着大儿子朝外走去。
府中下人早已牵来一大一小两匹马儿,等候在外。
相比起其他朝臣大多乘轿,他还是喜欢骑马,从小也培养儿子骑马。
海中诚七岁了,哪怕早早开蒙读书,也得上学堂,培养与他人的交际。
海给儿子选的是京师的一座中等偏上的学堂,关键在于老师既博学,又不古板,这样教出来的学生才最好。
而将海中诚送到学堂后,看着他挥手朝着自己告别,海又隐约感受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恍若未觉,整了整绯袍玉带,步履从容地转向翰林院方向。
接下来一如往常。
理罢翰林院诸务,又备妥今日的经筵讲义。
待时辰将至,便整肃衣冠,踏着秋阳往文华殿行去。
待得时辰到了,海长袖轻摆,漫步至文华殿外,准备给天子讲课。
远远望见殿前立着个年老内侍,见他来了疾步上前:“海学士!”
“戴公公安好。”
海行礼:“可是陛下有口谕?”
嘉靖看似怠政罢朝,实则将权力牢牢握住,每一项重大国策都经过其应允。
每隔一日的讲学,便是正规了解外朝动向的渠道,因此基本没有间断过。
偶有生病,则是提前通知,让海毋须来文华殿。
今日既已至殿前却遭阻拦,实属反常。
而年老内侍前一刻还面无表情,下一息泪水便是夺眶而出,说出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陛下昨夜遭贼人行刺!”
“什么?!”
海手中的讲义哗啦散落一地。
第316章 保夏言
“陛下!!”
海猛猛走入乾清宫内,袍袖翻飞,脚下生风。
待见朱厚端坐御案之后,那颤声顿时哽在喉头
三分惊悸,七分庆幸。
最后都化作一声如释重负的呼唤。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是不可能呲溜一下跪在地上滑过去的。
那是太监的身法。
能让堂堂翰林学士,快步冲进殿内,已是不顾礼仪的失态。
但这老登确实还在。
历史上的壬寅宫变后,嘉靖修养了一段时日,然后直接搬入西苑,再不见外人。
而今这位第二天就能见到朝臣,可见受到的伤害,至少比勒脖颈要轻得多。
但若说虚惊一场,又显然不是。
因为这位天子的面色如香灰般晦暗,双目隐现血色,最骇人的是右颊那道抓痕,结着血痂,像条蜈蚣盘踞在帝王威仪之上。
这哪是虚惊?
分明是九死一生后的余怒未消!
海扫了一眼,就低下头去。
“明威啊!”
朱厚对他惊闻宫变后的失态十分满意,开口呼唤着自己亲赐的表字,似乎也动了情:“朕险些……就再不能听你讲经了!”
“陛下!”
海声音立时哽咽,却字字铿锵:“陛下承乾御极,天命所归,自有紫微护佑。然宵小之徒,犯上作乱,实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臣愿殄歼凶慝,以正纲常!”
朱厚微微颔首。
让翰林清贵说出整顿朝堂的话语,这就是忠诚。
他不在乎臣子内心深处怎么想,反正谁都不信。
他在乎臣子是怎么做的。
比如对于陆炳昨夜只通知首辅严嵩的行为,朱厚就很认可。
因为严嵩可以稳定大局。
且做事有分寸。
当然,内阁首辅确实进无可进,但可以效仿杨廷和,企图染指皇权,依旧有动机。
相比起来,海这种与皇子毫无牵扯,年纪又轻,全靠他信重才能拥有如今朝堂权势的翰林学士,反倒是朝臣里动机最小的。
所以陆炳如果敢提前通知海,他绝对会勃然大怒。
这是天子与心腹直接沟通的时刻,绝不容许中间有旁人参与。
“昨夜的惊魂,朕与你说一说!”
伴随着这位毫不客观,只有主见的描述,海大致明白了宫变的情况。
相比起历史上的宫女进击,这次可要复杂得多。
嘉靖夜宿丽妃的绛雪轩中,遭到了认可大皇子仁德的内侍宫婢行刺,最后主谋吊死在二皇子所在的景福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