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王有谋逆之心,处心积虑,挑起了皇室父子不合,这一切传扬出去,才能取信于人。
可问题来了,藩王在地方,天子在京师,想要阴谋作乱,是需要人手的。
正如当年宁王,是以重金贿赂了正德身边的刘瑾、钱宁、臧贤,那么现在的藩王,又是贿赂了嘉靖身边的谁?
自宫变之后,这可是一个极为敏感的话题。
海给出答案:“应是秘密结社黎渊社。”
“黎渊社?”
严嵩对此当然不陌生。
他当年还管教过儿子,别过多的参与到对这种秘密结社的追捕中。
只是后来渐渐的就听不到类似的消息了,尤其是南巡之后,一心会也不再追查黎渊社,似乎已成过去。
“黎渊社早已被陛下剿灭,故而不提,然近来各方异动,恐有死灰复燃之兆……”
“宫禁大内,不可不防!”
逻辑链理清了。
但严嵩仍显迟疑。
仔细想想,这与之前的半架空不同,倒更像是与天子争锋相对,强迫其放弃废黜皇子,转而接受群臣设计好的结果。
万一陛下不愿……
必然又是一场群臣与天子的对抗!
左顺门哭谏?
不!
如今的局势,与二十年前完全不同了。
可依旧让人提心吊胆……
那毕竟是皇权啊!
海看出了这份迟疑与恐惧,倒也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等待。
权力与责任都是对等的,到了首辅之位,位极人臣,往往也进退维谷。
而出于对眼前这位的认知,和对此世大势的改变,他相信严嵩会做出正确的决断。
终于。
严嵩闭目凝思,权衡利弊,在思索了其他的选择后,最终还是觉得想要保住自己的贤臣名誉,这是一条最有可能实现的道路,眼神坚定下来:“好!就这么办!夏阁老处亦当知会!”
‘果然深谙统一战线的重要性!’
海早有计划,但既然这位主动提起,倒不如稍作避让,毕竟人家是首辅嘛:“夏阁老近日专注兵部,边关军务缠身……”
“皇子涉案,上书房总师岂能置身事外?”
严嵩直接拍板:“老夫遣人将他请来吧!”
等到夏言回到值房,三位重臣碰面,第一句话就是:“陛下身边有奸佞!”
“啊?”
夏言脸色立变,这话可不能乱说。
但等听完近况,指节顿时重重叩在紫檀案上,震得上面的茶盏都叮当作响:“国本大事,岂容儿戏?诸皇子尚在总角之年,受上书房教导,安有同谋加害储君之理?”
正如严嵩点出的,夏言乃上书房总师,专门负责皇子的教导工作。
如果现在,皇次子伙同皇三子皇四子,合谋加害太子,这要是传扬出去,他们这些先生的多年教导,又算什么?
简直无地自容!
因此夏言甚至连二皇子犯的罪,都下意识地不愿相信:“德王殿下天性纯孝,纵被奸人蛊惑,也绝无手足相残之心,此事决不可信,必是有人在陛下耳边,吹了邪风!”
严嵩抚须。
海颔首。
夏言环视两人,莫名涌起一股信心,斗志昂扬地道:“两位所言极是,我等当联名上奏,请陛下临朝,彻查此案,让那藏于暗处的魑魅魍魉统统现出原形!”
第336章 第二步:剪其羽翼!
“果不其然……”
乾清宫的鎏金兽炉吐着袅袅青烟,朱厚斜倚在软榻上,将手中翻看的奏疏,随意地抛到一旁。
烛火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摇曳的阴影,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当二皇子交代出那份供词,朱厚一听就知道,这小子狗急跳墙,开始胡乱攀咬了。
但转念一想,咬得好啊!
太子不成了,剩下的几个儿子瞧着没一个省心的。。
他可不会允许这几位在上书房学习时,就缠着两位首辅请教学问的皇子,有任何染指储君之位的机会。
趁着此案爆发,正好给予一个教训。
先将藩王之位夺了,再住回宫中,等他调教好了,再恢复也不迟。
朱厚自认为,他还是很仁慈的,绝不会如唐玄宗那般,一日杀死自己的三个儿子。
只是小惩大诫。
当然此等行径,朱厚也预料到了群臣肯定会以唐朝故事为鉴,万万不会认可。
但那又如何?
换成之前的二十年,他还要与群臣较量一番,分化消磨,制衡打压。
现在更好,连朝都不用上了,直接躲在大内。
至于群臣的抗议……
让内阁两位阁老去压制啊!
身为百官之首,天子的阁臣,不就是用来办这件事的么?
至于严嵩和夏言万一都不愿意……
不!
近些年来,每一件事他们都是言听计从,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执行,朱厚已经不考虑抗旨的可能性了!
相比起群臣,他倒是念着海瑞。
那张清瘦刚正的脸庞,执着不屈的眼神。
面对此人,多少有些心虚。
平时日就辩不过,现在发生了这种事,真要对上,想必更是自取其辱。
所以朱厚特意吩咐,这几日就不讲学了,海瑞到了文华殿外也不见。
然而数日之后。
随着三封奏疏的送达,朱厚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
当一封封看完,更变得有些不可思议。
三封奏疏,来自三位朝堂重臣。
内阁首辅严嵩、内阁次辅夏言、礼部右侍郎海。
在嘉靖眼里,政见不合的,多有矛盾的重臣,前所未有地统一了意见
请天子临朝,彻查皇子案!
“安敢如此?”
朱厚既惊怒,又失望。
此时临朝,一旦废去三位皇子,岂不是让天下人都说他天性凉薄,毫无父子亲情?
他信赖的重臣,居然如此不懂事!
失望之后,更生警惕。
朱厚继任以来,深谙权谋之道,无论是大礼议之争,还是新政的推行,阻碍都不在少数,但最终的结果,都是朝臣俯首,尽在掌控。
如果说抗争力度最强烈,持续时间最长久的,那就是劝立储君的声音了。
现在涉及到皇子,竟也如此一致。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这种伦理纲常,早已融入臣民的观念里。
若非如此,天子身为大明的君父,也无法受到臣民的爱戴与认同。
身为皇帝,早就习惯于统治的潜移默化,直接忽略掉好处,满脑子都是一向乖顺的臣子,为了皇子居然敢统一地与他抗衡,心里的警惕感升到极致。
但让他临朝听政,是万万不可能的……
越是如此,越不可能出去直面朝臣!
“唤张佐来!唤张佐来!!”
张佐匆匆步入殿中,拜倒在地:“陛下!”
朱厚看着他,神情恢复平淡与冷肃:“你可知三王一案,前朝之意,要三司会审,当庭质证?”
“嗯?”
张佐怔了怔,脸色立变。
那案子毫无证据,只有一份二皇子的口供,甚至口供里面都提供不出是如何与三皇子、四皇子合谋的,真要公开审问,岂不是瞬间就会被揭破?
他原本也不想牵连多位皇子,是揣摩圣意,才定下罪名,现在唯有一条道走到黑,咬了咬牙:“事关皇家声誉,岂能如此大张旗鼓?”
朱厚轻轻叹息:“朕亦不愿大动干戈,你速速将此案查清,定要证据详备,决不可冤枉了皇儿!”
张佐心沉下。
这是要让他收集足够的“人证”“物证”啊!
以前是干一般的脏活。
即便死,死的是他一个。
现在则变成了污蔑皇子的脏活。
一旦事发,死的是他全族!
朱厚却已然摆了摆手:“让卢斌来见朕。”
“是!”
张佐叩首,缓缓退下。
卢斌是他的副手,目前暗卫中的第二号人物,出身黎渊社,听说是之前投降最快的那一批,反过来对黎渊社成员大肆清剿,才得以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