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啊!那还将之赐予严嵩?
“是!”
甭管如此,内侍都一路小跑地飞奔出去。
而朱厚则大袖飘飘,来到窗边,遥遥望向立于丹墀下的严嵩。
那个永远毕恭毕敬的身影,好似正对着乾清宫方向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待得内侍回归后,更是用一种钦佩的语气道:“严阁老对于陛下赐丹感恩戴德,当场就服了呢!”
服从测试通过。
朱厚满意地环抱双手,转回了乾清宫内。
随后目光又落在龙案上那叠弹劾奏章。
都是有关藩王的乱象。
姓朱的,就是他潜在的对手,虽然威胁性远远比不上皇子,但终归有威胁。
“把这些都转给海,让他拟个《宗藩条例》出来朕倒要看看,这些龙子凤孙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待内官捧着奏疏躬身退出,天子紧绷的肩线终于微微松弛。
他起身转向西暖阁,推开雕着八卦图的檀木门,熟悉的沉水香混着丹砂气息扑面而来。
丹炉中的三昧真火正烧得幽蓝,映得眸中似有星河流动,朱厚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
他佛道同修,但相比起参禅打坐,感悟佛理,还是道家的一切,感到更为亲切。
尤其是道教真人的寿命,也远远比佛门僧人要长。
据说张真人鹤发童颜,能徒手劈开青石,道门典籍里记载的四甲子寿,像钩子般日夜挠着他的心。
年轻时求子嗣的焦灼早已淡去,如今炉火照亮的,是一张对长生愈发痴迷的面容。
“开炉吧!”
……
“呼!”
“好生惊险!”
当收到乾清宫前的消息,海都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此刻的嘉靖,事实上已经处于众叛亲离,一人独夫的程度了,居然还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企图先下手为强,当真是可怕。
若非他有所防备,外加严嵩是真的能忍,丹药说嗑就嗑,指不定就会前功尽弃。
“《治安疏》!好一封直言天下第一事的《治安疏》!”
身边的弟弟海瑞,则捧着奏疏,爱不释手。
他可没有什么气运被夺的感觉,只觉得此物是有着天底下最大的勇气,同时也意识到其中的绝对风险,斩钉截铁地道:“请兄长许我一同进谏!”
“不仅是你!”
“大明两京一十四省,天下为臣者,都有进谏的义务!”
海平和地道。
语气里蕴含着一往无前的坚定。
越是独裁的体制,国家状况的好坏,越取决于皇帝个人的能力与责任感。
偏偏大部分皇帝是不会两者都兼具的。
在嘉靖统治生涯前期,这两者都是具备的,而到了中后期,他失去了身为皇帝的责任感,堕落得很快很彻底。
一个堕落的皇帝,偏偏对于权力的控制又极为牢固,而朝臣们在漫长的斗争中,早已失去了与之抗衡的能力。
于是乎,整个国家不可避免地被其拖入深渊。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渊天子”!
而这些时日的准备,正是为了斗倒这样的“渊天子”,避免日后再出现这样的“渊天子”!
没有什么“贺表来喽”的跌宕起伏,正如历史上的《治安疏》,就是经过通政司,以堂堂正正的方式,递到嘉靖的案头。
即是说,不止有一位官员看过这封奏疏,或赞同或默许,或者更是惊叹于有人竟敢说出他们不敢说的话,最终一路放行,将之呈现到了九五之尊的眼前。
而今,陆炳将真相分享。
海、严嵩乃至最后惊觉的夏言,一致认可。
进谏!
上书!
……
丹房之中。
炉火噼啪炸开一粒火星,凝视的朱厚眉头一皱,声音因丹药的燥热而沙哑:“再加二钱紫石英,《云笈七签》里说,要配着子时露水服……”
“陛下圣明!”
道士欲言又止,终究低头施行。
天子性情,宫内皆知。
他不敢多言。
当丹药出炉,身边的内侍宫婢先服,服下无异常,脸色还红彤彤的,朱厚再服。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天色依旧漆黑一片,朱厚打坐行气,消化丹力,却觉得浑身血液渐渐沸腾,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经脉里破土而出。
他望着自己手背上若隐若现的青筋,忽然痴痴地笑了。
丹炉里的火越烧越旺,将墙上悬挂的《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映得忽明忽暗。
经文中“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的字样,似乎都被翻卷的火舌,舔舐得微微扭曲。
等到行功完毕,朱厚回到乾清宫内,兴奋地走来走去,许久后才散去了那股燥热之感,缓缓来到龙椅上坐下。
一眼就看到了被通政司送来的奏疏。
今日的奏疏,比寻常多得多,也厚得多。
朱厚随手拿了最上面一本翻开。
“礼部右侍郎臣海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
“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
“是故事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尽言焉……”
“嗯?”
看到这里,朱厚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
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这位嘉靖帝的脸色更是彻底变了。
治安疏的核心,是君王的德行。
具体到实际,就是太子的重病,皇子的重案,乃至黎渊社的累累罪行。
一切的源头。
直指他这位万民的君父!
于是乎。
疏上的那些工楷,一笔一画已经不是文字,而像一把一把锥子,从他的眼中直刺向五脏六腑。
关键是看到一半,嘉靖帝突然转头,捞向第二本奏疏,同时翻看起来,面色铁青,两眼充血,咬牙突出四个字:“聚众上谏?”
聚众上谏这种事情,许多臣子都爱干。
不可否认,有一部分道德官员,确实是以儒家礼数践行,贯彻了自己所学的圣贤之书,但更多的不过是邀名买直。
通过骂皇帝,骂权臣,积攒自己的政治资本。
很可能今天骂了皇帝与权臣,哪怕挨了板子,贬了官,待得来日朝堂风云变幻,就会被重新启用,且升官的速度远比原来的快。
海显然不是这种。
那就是前一类完完全全的忠直之臣?
不!
似乎也不对……
“朕竟然看走了眼!”
嘉靖帝拿着奏疏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本以为你海是性情中人,心地光明且重情义,嫉恶如仇且不会权变,没想到竟是个孽障,这是查案查到朕的身上,跟朕斗法来了?”
第339章 一人VS万万人
“选的时机很好!”
“借着皇儿,跟朕斗法?”
震怒之后,朱厚一本本奏疏看着,眼神闪烁,开始思索对策。
能够一眼看穿权力本质的皇帝,和懵懵懂懂的皇帝,注定是截然不同的统治生涯。
朱厚年少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大明皇权,不可撼动。
三朝老臣内阁首辅杨廷和斗不过他。
左顺门哭谏,那么多朝堂重臣,那么多大学士与言官,换做别的皇帝,早就被逼得退让了,他却无半点纵容,狠狠地杀下去。
因为左顺门外的朝臣看似位高权重,却不能代表整个朝堂,充其量不过是一场结党抗君。
结党不怕。
结的党再大,也必然有反对的派系,只要扶持对方,形成抗衡,很快臣子就会陷入内讧,君父再居中调解,就可稳坐高位,让群臣再也没有机会对抗自己。
甚至朱厚都没有用这种法子,直接派出锦衣卫,开启廷杖镇压。
哪怕通过暴力解决问题,绝非上乘的手段,但太祖遗风就是如此,该动手时绝不会手软。
真理在锦衣卫的棍棒之下,天大地大皇权最大!
但此次不同了。
因为太子与诸皇子,也代表着皇权的一部分。
偏偏太子多年空缺,好不容易册封,三个多月就病重难治。
又有三位皇子一起卷入阴谋弑兄的大案中。
借着这件事情发难,无疑是最佳的时机。
群臣前所未有的统一。
不再是结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