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邈的内心愈发慌乱了,他也是汝南袁氏的门生故吏。
虽说他有个“八厨”的名号,但对当今天子而言这些算什么?
三君,八及,八顾,八厨,八骏,后汉的士人们很喜欢给自己抬高身价,但这一套天子不吃!
唯名与器,不可假人!
名誉只有天子能赐予,而非士人自取之!
今天你敢自取名誉,明日你就敢自取皇位!
因此张邈早已不再以所谓的“八厨”自诩,更是表示那不过是曾经年少轻狂罢了。
孰料天子半蹲着,竟是看向了近在眼前秦颉,似乎只是借张邈的肩膀搭把手。
张邈又松了一口气,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面对着天子冷峻视线的秦颉心中也有些惶恐,他不算是汝南袁氏的门生故吏,但却也受过袁隗的举荐,从江夏郡都尉临危受命接任了南阳郡守之职。
但他也就是年节送些礼,也没干过什么亏心事,最多是任用了一些袁氏子弟担任属吏作为举荐之恩的回报。
想到这里,秦颉虽然也不算什么镇定,但也没有怎么心虚,静待天子问话。
却听天子忽然道:“张孟卓,你慌什么?”
“臣……?”
秦颉刚开口,却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天子是在向身后被他按着肩膀的张邈问话?
那天子看向我作甚?
连续的放松和紧张已然将张邈的心灵防线几乎击溃,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位少年天子竟会让他如此战栗不安。
张邈的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了,他曾几何时也是袁绍与袁术的好友,甚至可以说是袁绍的狗腿子,因此被天子这么一拍,分外担忧天子是否要拿他开刀,战战兢兢道:“启……启禀国……国家,臣没……没慌。”
“朕不光听到你呼呼直喘,还听到了你咚咚的心跳!”
张邈一惊,微微抬头,看见了天子回首凝目看向他的冷峻神情,连忙跪伏于地不敢赘言。
“出息。”
刘辩摇了摇头,转过身走向尚书台的席位,民曹尚书侍郎郑泰身旁,道:“公业,张孟卓战战兢兢话不敢出,那朕问你。”
“你曾是袁隗的门生弟子,还担任过袁隗的司徒掾,你慌吗?”
郑泰却是丝毫微笑着向天子行了一礼,镇定道:“不慌。”
“为何不慌?”刘辩瞥了他一眼。
郑泰大笑道:“因为不慌!”
“臣虽曾为袁逆蛊惑误入歧途,但得国家点醒,蒙王道沐化,改过自新后为朝廷尽心竭力,从无作奸犯科,为何要慌!”
我是天子的狗,而且是离了天子就会被那些以盐铁为利的家族想尽办法整死的狗!
我没有背叛的条件,更没有背叛的理由!
难道会有忠诚的狗怕自己的主人吗!
“嗯,尚可。”
刘辩没有对郑泰近乎谄媚的话语没有给予多高的评价,又看向了董卓,道:“仲颖,说起来你这位左将军,食邑千户的乡侯也曾是袁隗的故吏,你慌吗?”
董卓摸了摸脑袋,难怪天子今日要他上朝,不过虽然没有事先对过词,但他还是遵从本心道:“臣为何要惧怕?那帮吃人饭不拉人屎的奸贼才该慌,臣行得正坐得直,一腔忠诚天日昭昭,经得起查问,臣凭什么要跟那群奸贼一起慌?”
“呸!食汉禄却不忠汉不好吗?非要提那腌物!”刘辩啐了董卓一口,指着他没好气道,“都当左将军的人了,还是个乡侯,言辞还是如此粗鄙!”
董卓也不惧,梗着脖子回道:“臣心里怎么想,就如何对国家说,从不藏着掖着,臣就是看不上这群奸贼,就是想骂,怎么难听怎么骂,大不了国家您也骂臣,臣不亏!”
“你啊你。”
刘辩被董卓的话语险些逗笑了,强行将笑意压下,面无表情地看向群臣百官,道:“不过仲颖的话也不全对。”
“衮衮诸公,有些人是天上的云,有些人是从云中孕育落下的雨,无非是从哪片云彩里落下罢了,都是落在大汉的田地里,没有奸臣,都是忠臣。”
“国家英明!”
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紧接着满朝文武几乎齐齐山呼。
天子既然表露出不会借着这件事对朝臣动手,自然是要谢恩的,趁着现在赶紧将这件事坐实,免得天子等会反悔。
忽然,郭图猛地从正在山呼的群臣中走出,向天子行了一礼,道:“我等虽是云雨,但唯有国家才是天!”
“这大汉王朝能呼风唤雨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天子!”
郭图的一番谄媚之言着实是让人大开眼界,郑泰目瞪口呆地看向郭图,还能这么吹的?
瞥了一眼郑泰,郭图心中暗笑。
小样,学着点吧!
天子最忠诚的狗,永远都是我郭公则!
你什么档次,也配和老子争当天子第一忠犬的位置?
对于郭图的谄媚,刘辩自然是高高兴兴地接受……咳,当然是严厉驳斥:“什么呼风唤雨,‘天人感应说’已经被罢黜了,日后不可胡言乱语!”
虽说郭图的言语过于谄媚了,但看着天子心情明显舒畅了许多,群臣也愈发安心了。
说实在的,天子若是借着云台阁大火的事情,一口气杀个几千人都不为过。
谁让天子差点葬身火海呢?
天子没有借着这次云台阁大火来清算朝臣,就偷着乐吧!
其实刘辩相信至少京师的这群朝臣大多数是没有什么其他心思的,顶多是些许贪腐、人情事,这些蝇营狗苟的算不得什么,也不至于危害国本。
不过,轻拿轻放不等于没有动静。
扬州和荆州的百姓苦啊!
“衮衮诸公皆是通读圣贤书的忠臣,不知可有人能为朕一解忧愁?”
天子嚷着受疫疾所害的百姓苦,希望有人来为他排忧解难。
但如何排忧解难呢?
救灾,自然是要出钱的!
没钱你可以出粮!
你不缴纳赎罪券……不是,你不为天子排忧解难,天子怎么知道自己没有信错人呢?
嘿,要是敢有朝臣学某个自挂东南枝的皇帝向朝臣们募捐时,那零零散散的几两银子般捐款,那明天有人从你家里发现些勾结汝南袁氏的证据,可就别怪廷尉府判刑时不留情了。
天子仁善,相信你们都是忠臣,可你们家里居然有谋反的证据,这怪得了谁呢?
天子已经宽恕过你了,可你辜负了天子的信任和仁德,让天子发现自己信错了人,那天子只能忍痛下令将你诛九族了。
算了,还是夷三族吧,天子仁善,见不得这般株连!
别管实际株连人数多寡,你就说九族是不是比三族多了六族?
嗯,让天子高兴的是,自己的朝堂上果然都是忠臣,他没有信错人。
这家十万石粮食,那家百万钱,还有些人提供了家中存放着的医书,或是提供了些医者,也有扬州、荆州籍贯的朝臣索性直接上缴了几百顷田亩。
更让天子高兴的是,幽州刺史曹操为弹汗将军关羽的请功奏疏到了!
关羽挟死了檀石槐的继承人的和连?
然后忠于和连的一众部族以为和连还活着,想和关羽谈判。
但和连都死了,拿什么谈?(注2)
鲜卑人认为以和连的价值,应该不至于被汉军直接斩杀,肯定是好吃好喝招呼着,然后送到雒阳请功。
鲜于辅建议关羽佯装无权做主,需要向幽州刺史曹操问询,于是鲜卑人放任信使离去。
关羽呢,虽然最重信义,但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
比起少死几个汉家儿郎,能多带一些大汉的好儿郎回家,而不是将他们的遗骸和抚恤金交给他们的家人,撒个谎骗个人怎么了?
什么叫兵不厌诈?
然后……幽州刺史曹操亲率安北将军府组建的名为虎豹骑的两千精骑,以及护乌桓校尉部五千人,同时召集了内附于广阳郡、上谷郡和代郡的乌桓骑兵四千人,浩浩荡荡就杀过来了。
曹操一路上都不怎么歇息,他实在是不愿意放跑了近在眼前的机会!
征西将军做不得,难道我曹孟德还做不成征北将军!
鲜卑人也有机警的,觉得汉军有诈,又对和连没有什么强烈的忠诚度,索性就偷偷地提前撤离了。
最终落入包围圈的也就万人,但汉军却出动了两千虎豹骑,五千护乌桓校尉部,四千乌桓义从骑,从驻地赶来支援自家将军的两千五百弹汗营军士,再算上代郡郡守王泽征调的郡国兵以及城内的士卒,约莫是一万七八千人围剿万余鲜卑人。
而参战的将军呢?
安北将军曹操,弹汗将军关羽,弹汗校尉鲜于辅,幽州兵曹从事朱灵,安北将军府门下督曹洪,安北将军府左司马乐进,安北将军府右司马于禁,安北将军府正行参军李乾带着儿子李整和侄子李典,代郡郡守王泽,上谷郡守夏侯。
此战中还有几个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崭露头角。
在青州加入了曹操亲卫队的北海郡东莱县人太史慈,因擅长骑射而被任命为虎豹骑屯长。
曹操的沛国谯县乡人,同样担任虎豹骑屯长的文稷。
还有年少任侠,有雄气,一直以门客身份为曹操效力的沛国乡党史涣,同样担任虎豹骑屯长。
井喷般涌现出的人才和斐然的战果,让曹操没忍住在庆功宴上喝得酩酊大醉。
毕竟天子对曹操的信重和擢拔,因为他那宦官之后的身份没少招致非议。
青州的建设终归没有在曹操的手中结果,而此次大胜,阵斩八千鲜卑人,俘虏四千,足以为他正名,也为天子的眼光正名!
看谁还能说他曹孟德只是幸进之辈!
欢喜之余,曹操还横槊赋诗,并在所有人面前舞槊表演,众将皆欢喜大醉而归。
不过曹操在给天子的私人书信里表示,这么多良将之中,他还是最喜欢关羽。
只可惜关羽已经是刘玄德的二弟,否则他定然也要与关羽约为兄弟。
但无妨,如今关羽在他的麾下!
弹汗将军是受安北将军节制的!
他关云长,现在是我曹孟德的人!
(602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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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两汉宫殿起火其实挺频繁的,历史上的185年,整个南宫包括尚书台、符节台、御史台什么的全部烧了个一干二净,东汉前面几次也是某一座宫殿直接烧了,还动不动就是火烧了半个月一个月没停的,还真不是作者杜撰,包括云台阁大火也是历史真实发生的情况。
注2:之前有人吐槽和连死得太儿戏了,但历史上的和连死得比这更儿戏。
光和四年(公元181年),檀石槐去世,鲜卑侵犯幽州与并州,和连继任鲜卑首领,不仅才干和能力不如他的父亲,而且贪财好色,后来在进攻北地时,被北地人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