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田购买,无需一次付清,凡被墨者认定合格之人,可分十年还清购买公田的钱财。”
“其中,墨者可借贷所能掌握稼穑技巧之人以铁器,亦三年还清。凡掌握稼穑技巧之人,亦可以什伍为组,优先获得耕牛马匹。”
“丘甲赋、匹马丘牛赋废除平摊于私亩税中,沛县所有公室之牛马,暂由墨者管辖。”
“所有士、贵族,不再承担军赋,其封田之农奴,皆缴纳赋税于沛县,凡有被贵族威胁者,贵族受罚。具体如何惩罚,五日后再议。”
“贵族之私田,需在五月之前如数报上,凡隐瞒者,五倍税赋惩罚;凡不承认或转嫁与租农身上的,皆为租农所有。”
“所有贵族全部缴纳赋税,没有特例。不缴纳者,罚没田产以充数,由沛县售卖归公。”
“所有公田、私亩,皆在五月之前丈量清楚。具体税率,由墨者暂定,五日后相商。”
“凡无地者,可于今年十二月之前,前往沛郭乡说清登记。由墨者安排,或安排耕种,或安排百工。”
“所有田亩,三年之内暂不能买卖出售。”
“所有荒地之开垦,需上报乡亭、沛邑之田官。若被准许开垦,三年免税,三年后税率另定。”
“凡有垦草意愿者,可于十二月前于沛郭登记,由墨者准备铁器农具,三年还清。”
他的声音并不算太大,但是四周安静的可怕,即便沛邑是座城市,但城中依旧有大量的农夫。
准确来说,他们才是宋国沛邑真正的“人口”,因为原本宋国公室和贵族,都很难管辖到城墙之外五十里的地方。
大量的农夫,自然也就最关注私亩税的变革。
税和赋并不一样,公田里的收获,大部分是赋,少量的是税。
税田和赋田,名义上不同。做税田的公田,名义上是做祭祀之用;做赋田的公田,名义上是战争用。
但实际上从春秋开始,这种规则已经无人遵守,甚至于从一开始就只是存在于竹简之上的理想社会。
私亩税改革,但是公田税赋仍未消失,整个宋国的赋税制度都是混乱的,因而适一谈起私亩制改革,立刻就引发了轰动。
这是……破天荒的大事。
第一六六章 禹圣故法泗水清(九)
君主的各种变革,都是以能得多更多的赋税为准。
宋地的制度相当混乱。
有授双倍田的,因为没有堆肥、深耕等技术,需要两块地一块撂荒,另一块耕种,以作轮流。
这种双倍田的,将撂荒地也征收什一税,因此被称之为什二税。
有单份田,征收什一税的同时,又要参加井田制下自己私田数量的公田劳作,九户而一公,也算是什一税,因此也是什二税。
还有原本的麻税、帛税等等古怪的税种。
贵族封地之下的农奴还需要为贵族承担一定的劳动义务,打仗的时候也需要作为徒卒被征召,履行军事义务。
非贵族封地之内的农夫,则要承担让他们相当不满的税和赋,还有包括喂养军马、乘车牛之类畜生的劳作,让他们苦不堪言。
土地是谁的?
这是一个怎么都说不清的问题。
天子、公爵、侯爵们说这些土地按照礼来说是天子的。
天子分给诸侯、诸侯分给大夫、大夫分给士、士再分给农夫耕种。
所以农夫要为上级履行各种义务,名义上就是以土地来换取的。
土地到底是谁的?
如果是周天子的,那么墨者这么改私亩根本就是不合理的。
墨者是讲求道理的,尤其是和别人辩论的时候,更要求讲道理。
土地是谁的问题,在墨者内部早已经有了定论、财富从何产生也完全有了统一的意见。
只不过这道理暂时不需要给民众说明,而是需要慢慢地灌输……
民可以使乐成、不可使知始,用在这里不算完全错,民众对于私亩的要求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不过私亩需要铁器牛耕为支撑,最好还是以十户一组的方式,才能更好地应对自然灾害。
如今铁器已经出现,宋国马上大乱,墨者兵锋正盛,这时候不做这种变革,日后机会更少。
沛县名义上不是墨者的,仍旧是宋公的,所以赋还是要收。
但是,这一次墨者前往商丘守城,要的就是赋和税的支配权,所以这赋到最后仍旧不会交到宋公手中。
贵族以军事义务获取封地,墨者实际上也是用义师来作为军事义务,换取一整块封地。
只不过因为宋国经常挨打,很难打别人,所以又符合墨者“非攻、拒不义之战”的理念,这里打了一个小小的擦边球。
如果税和赋保持不变,沛邑的民众已经亲眼见到了墨者在稼穑事上的改革,因此对于这种摊赋入税的变革极为支持,这很显然对他们有利。
不谈那些其余条件,单单是墨者想要从贵族的私亩中征税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民众支持。
很简单的算法,再愚笨的农夫也可以知晓:税赋总量不变,贵族的私亩征税,也就意味着税赋也由那些贵族承担一部分,分到其余田亩上的就少了。
这种事,就算到战国末期在一国之内做起来都极为困难。贤名的平原君,就因为征自己家亩税的事,和征税者翻过脸。
再者,这涉及到私亩制度之下,那些租农的租税问题。一旦从贵族的私亩上征税,实际上也就意味着从租农的手中征税,如果这个问题不能妥善解决,很容易被煽动起一场叛乱。
墨者必须保证五个条件,才敢做这件事。
其一,天下局势有变,君侯的目光数年之内不会放到沛邑。
其二,墨者的军事力量足以镇压可能翻脸的贵族。
其三,墨者对沛邑足够熟悉,有足够的可以丈量田亩的“士”作为基础官吏。
其四,有足够的资金支持,在承认贵族私亩不分田的情况下,保证贵族私亩上的租农不会反叛,而是会主动加入到墨者这边,一同逼迫贵族售卖无人耕种的私田。
其五,墨者的稼穑技术传播、各种试验田、乡亭亩产可以直观地让沛邑民众认为,摊赋入税,是一项对他们有利的政策,不需要太多宣传就会支持。
为了这一条法令、为了这五个条件,墨者等了两三年,如今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哪里还能错过?
所有权制度是一切变革的基础,所以一旦动了这个,剩下的配套政策也必须要全面配合实施。
适在民众欢呼之后的安静之后,又开始说明剩余的几条必须做的变革。
“其二,度量衡变革。”
“所有沛县及其周边乡亭,全部禁止使用原本的度量衡。”
“长度、亩数、面积、重量、数量……全部由墨者书秘吏核定,具体的度量标准物就在沛郭乡。”
“其后,赋税、田亩等缴纳;平日交易,全部以新度量衡为准。”
“废除旧尺、釜、豆、镒、斗、石、升等度量衡,统一为墨者规定的新度量衡。”
“所有想要成为官吏者,必须熟悉沛县的新度量衡。”
“其三,书文变革。”
“沛县自今日起,所有的公文、亩税、地契、财契,全部由隶书书写。”
“数字,则通用隶书与墨者的数符,便于民众理解、听懂。”
“所有为官吏者,若不能够熟练使用文书,则无资格参加贤才的选拔。”
“其四,工赋。”
“凡百工,废除原本实物军赋,一切军赋由税购买。”
“盐、铁、棉等物,由沛邑专营。”
“其余物,则每件缴纳物价三十分之一的税,具体各项税额五日后颁布商量。”
“沛县税官提供印戳,以印戳为税之标记,凡无印戳者,则视为逃税,除罚没原物外,征收一倍的物钱。”
“印戳造假者,罚十倍。”
“凡有印戳之物件,均可在沛邑销售。”
“其五,商税。”
“往来商人,货物若有沛县之印戳,则无需再度缴纳。”
“从外地转运之物,具体征收税费再行额定。”
“其六,劳役。”
“所有劳役,由墨者提出,沛县万民商定同意与否。”
“若同意,则或为劳役、或每日发钱财,具体数额五日后再商。”
……
涉及到沛县各行各业的种种变革,一条条地从适的嘴里说出来,在赋税问题上基本涵盖了整个沛县。
工商业的低税,可以适当让一部分原本想要开田的无地农夫选择成为手工业者、或是进入到墨者的工坊中做工。
间接税的征收,也只是走个形式,墨者在工商业上的大头收入,还是来自自己掌握的工坊,以及暴利的铁、酒等货物。
井田制的存在,是适应原本低下生产力的最优结果,与之配套的还有一整套的管理模式、军事制度。
墨者在沛县变革了土地所有制,破了井田,实际上也就意味着原本的管理模式、军事制度也在沛县毫无意义了。
沛县特殊的情况,让沛县的变革是别处无法复制的,配套的基层官吏、墨者工坊的暴利、完全精兵路线为将来基层军官可以随时扩军的军事制度、为十年之内没有大规模战争准备的军事征募……
种种这些,可谓是沛县特色。即便已经变法的魏国、已经大规模实行另一种私亩制的西河地区,也是根本无法复制的。
宋公爵要是敢按照沛县的样板,在全宋国推广,适可以肯定一个月之内就会被杀。
种种这一切的变革,都会触及到很多人的利益,但触动的最大利益还是土地制度的变革。
既然已经决心变革土地制度,那么就不妨一次性彻底将各种基础性的变革全部提出,在墨者的主力离开沛县前往商丘之前,粉碎掉任何可能出现的叛乱。
贵族的封地特权被剥夺,这是必然会引动很大一部分人的不满,但也会有一部分私亩较多的贵族会选择隐忍沉默。
墨者并没有把所有的贵族都逼到对立面去,至少贵族的私亩墨者是承认的、也是不分掉的。
至于之后利用租农逃亡逼着贵族卖地、逼着旧贵族投身工商业或是投身经营业,以现在这些贵族的眼界,暂时还不能看出来。
贵族会分为两派,一派会和墨者不死不休;另一派会接受墨者的变革,暂时看不到他们面临的危险。
农夫们对墨者绝对支持,不只是因为墨者的私亩制改革,还因为墨者手中捏着铁器、盐、耕牛马匹等物资。
最关键,墨者有钱。有钱到可以提供各种贷款:这钱未必是黄金和铜,而是这钱可以换到农夫急需的铁器农具种子。
工商食官制度被打破之后,墨者有自己的工坊,可以容纳一部分原本工商食官内部的工匠,还有工匠会等组织可以隐性管辖这些私营手工业者。
反正墨者不玩车战,不需要大量战车,而且有自己的军械工坊,所以可以不从工商业者手中征收军赋。
商人阶层很难将一些货物运到沛县内销售,无论是粮食、布匹、铁器、木器等,沛县都占据价格和质量上的优势,而且这些东西运送到外面也可以大为得利,这是墨者暂时亲自管辖的。
民法法令,可以直接使用当初的十二草帛法,再增添一些就可以完全契合变革之后的沛县。
这次变革只是个开始,需要民众适应、生产力发展个三年左右后,再进行一些修正。
与之配套的政治制度,也会在五天后的集会中定下来,有外面的六个乡的建设为基础,这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民众支持的欢呼声中,有人在听完墨者第一条关于土地制度变革的提议后,就准备悄悄逃离将这个震惊的消息传递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