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安排下去,就地扎营,准备柴草,埋坑做饭。
一夜无话,城内墨者也没有出城夜袭。
第二日,三国联军派遣军士去远处砍伐树木,又命弓手列阵,派出小股挑衅之士在城墙耀武扬威,只待城内守不住出门冲杀,却也没有动静。
下午,精通楚语之人又乘车到城下,宣扬了一番楚王得位不正,王子定才是合法继承人之类的废话。只不过城内贵族都已经聚集在了鲁阳公军中,这些人的宣传手段比不过墨者,也无用处。
夜里,在篝火旁,随军的工匠正忙着制作梯子、冲车之类,手中的不少工具正是产自沛县的铁器。
第二日一早,太阳刚刚出来,三国联军就已经展开,准备攻城。
郑军攻北面,韩军攻南,魏军人数最多是主力,便攻击东侧,同时策应两翼,也为了隔开韩郑两军。
城内。
适与孟胜等人站在高塔上,观察城外的动静。
适笑道:“这一次,联军必会急攻。牛阑邑不是商丘,不会如楚师那般围城缓缓图之。人多势众,全面铺开,让城内不能守卫。”
孟胜点头道:“正是如此,不过也省却了许多麻烦。既要急攻,那也就不会堆土山羊坽,更不会掘地穴破城。晋郑来势正盛,今日正可见我等手段。”
眼看着城外的联军已经开始行动,适大致算了一下联军的人数,判断了一下旗帜,点头道:“魏军最强,人数最多。韩郑世仇,想来也需要魏军压制,方能成盟同入王子定。”
“看这样子,是要三面围城而攻。郑人人数最少,便先让郑人胆寒退却。三面先去一面,守卫起来也就容易的多。”
他又观察了一下对面的动静,确定了对面的行动方向后,说道:“我看这样。让炮手集中东墙,轰击魏军,阻滞其集结靠近。魏军不曾见炮,必然惊慌,远程结阵轰击几次,又能让他们的精锐士卒集结缓慢。”
“韩国那边,只要死守。”
“我帅五百火铳手,防守北墙。不去炮击郑人,郑军必然更早接近城墙,到时候以火铳突袭夹击,郑人必然溃散。这时候魏人只怕也就刚刚靠近城墙,我再帅火铳手返回助战。”
两人听了适的计划,盘算之后道:“如此正好。”
胡非子暂时居中策应,孟胜亲带人前往东墙,南墙那边自有其余墨者在这里掌管。
几门只能使用三五次的松木炮,就放在东墙,以防止出现意外,魏人强攻之下火力不足。
适倒是不急,只让五百火铳手在下面待命。
外面鼓声咚咚,队列开始移动,弓手正在集结成阵,在前压阵。
精锐的武士身穿革甲,他们是攻城的主力,需要在弓手攒射之后,列阵靠前,全力破城。
十门铜炮被民众推向了城墙高台上预留出的平台上,以前是操作转射机和床弩的墨者正在按部就班地装填火药和铁丸,盯着城外预留出来的一些作参照物的树木或者石头。
什么参照物,炮下面要垫多少块木楔子,都是提前测算好的。
他们已经试过几次,知道这东西的威力可是比转射机之类的器械大得多,心中却也不惧怕。
两门大口径的射石炮暂时用不上,角度基本是固定的,就是东门的城门外方。
城外魏军虽在结阵准备,但是暂时也没有进攻的迹象,他们要等到郑韩两军就位之后才会出击。
这种明目张胆的调动,就是因为七万之众,对于这样的小城施展不开,同时也是明着告诉城内要三面围攻,以期分散城内的守军兵力。
当数量超过数倍之后,任何一面都可以看作是主攻方向。
适也不着急,静静等着郑韩两军展开,顺势观察着魏军的动向。多边形凹面的城墙,可以让守军一次性展开更多的人,也能借助多边形攒射侧翼的优势,让每一次进攻都付出巨大的代价。
炮兵集中在一起,此时的这些炮也不会造成什么决定胜负的成果,但却可以让原本三面同时进攻的情况,变为郑韩两军先攻,错开时间差,以便于适手中为数不多的机动力量可以靠时间差以一变二。
折腾了大约一个时辰,郑韩两军的攻城部队终于在两侧展开,鼓声大作,魏军开始呼号。
适在高塔上挥舞了一下旗帜,示意东侧的大炮准备。
确信郑韩两军已经展开,短时间内不可能重新集结转变攻城方向,便集结了下面的五百火铳手,在城墙内的甬道上朝着北面前进。
墨家的炮手以前都是运用转射机和床弩的,很清楚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也听到了传达的命令,紧张地看着远处的那些参照物,看着黑压压的魏军准备移动。
城外,公子击乘车,正在传令,他不必亲负矢石,因而远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两队着甲精锐,列阵在弓手之间。
弓手缓步向前,想要靠近城墙后抛射,以压制城墙上的守军,只是城墙并非是整齐的矩形,而是诡异的多边形,便不得不靠的更近。
精锐之师,要闻鼓而射,闻鼓而停,这些都是魏军精锐,阵列整齐,远非那些农兵辅助可比。
眼看弓手已经靠近了城墙,跟随在后的着甲精锐也已经列阵靠前,正要击鼓传令弓手抛射的时候,公子击忽然看到城墙上冒起了一阵白烟。
第三零九章 星芒璀璨万骨遗(二)
白烟飘起的瞬间,公子击便联想到了一个这几年常听到的词。
火药。
听说过,没见过,却并不阻碍可以联想。
相隔片刻之后传来的隆隆响声,仿佛验证了他的判断。
其焰紫、其烟白、其鸣若雷。
只是他并不知道对面为什么这么远就用火药,在他看来,火药应该是防守的利器,一如守城时候向下投掷的热水或是粪汁。
阵前,十枚铁丸在干燥而平整的土地上翻滚着,密集地射入了魏军集结起来的弓手和持盾精锐之中。
灼热的铁球带着收割生命的速度,撞碎了前排的腿,砸碎了后排的肋。
第一次炮击死的人并不多,只有二三十个,只是为了攒射与举盾靠近城墙的密集阵型瞬间被撕开了。
魏军士兵从未想过这么远的距离就会受到袭击,更是从未见过铁丸撞击这样血腥的场面。
几乎是在铁球落地的瞬间,原本成列的阵型瞬间散开,不少人向后退去,不少人朝两侧躲避。
鼓声依旧,只是士卒脚步已乱,不敢向前。
公子击在后面注意到了前面的混乱,很快知晓了前面的情况,只能叫人不断击鼓,约束士卒,继续保持阵型,不可乱冲。
对面城墙古怪,守城的又是墨家弟子,若是乱冲必然损失惨重。
可是鼓声的约束,却敌不过这种超脱常理的武器的第一次露面。
混乱中,第二次白烟冒出,还没有完全展开攻城阵型的队伍彻底混乱,已经有人弃甲曳兵向后退去。
城内,孟胜站在城墙上,观望着魏军的情况,等待着第三次炮击。
正如之前料想的那样,魏人的展开速度严重被迟缓,即便两次炮击并没有死几个人,可是血肉横飞的场面给了魏国士卒极大的震撼。
攻城从不是拉成长线一拥而上的,尤其是打了数百年的纷争列国,都清楚需要展开阵列从一点或是多点突破,利用弓手压制城头,靠精锐士卒突击。
要么挖掘城墙,要么攀附,要么就靠冲车撞击城门。
能够率先攻城的必是精锐,也就不能乱哄哄一团,必须要保持阵型才能够在靠近城墙后即刻突破。
而鉴于十步一鼓维系战列的组织程度,前进速度必然缓慢,持盾的精锐也根本挡不住不算沉重的铁球炮弹。
城外尖锐的声音传来,魏军正在重整队列,如果不列阵一群羊一样冲过去,公子击知道那必然是一场溃败。
夯土炮台上的墨家弟子确实好整以暇地按照步骤,清理炮膛,用湿布灭掉里面的火星,清理里面的残余火药渣。
城墙上的守卫者也不慌张,这种自己能打到别人、别人打不到自己的感觉,可以极大的减少士卒的恐慌。
孟胜余光扫向两侧,发现正如之前预料的一样,郑韩两军已经展开完毕,率先对城墙发动了进攻,这个时间差已经迟滞出来,就看适那边能不能一波造成郑人的震撼,缓解北墙的压力,从而将那些训练的火铳手集中在东侧。
……
北墙,凹形星芒的土墙上,适已经带领着五百多火铳手抵达。
郑人的羽箭飞射,这些人却在提前准备好的胸墙城堞内躲避,适从一幢简单砖石结构后面的观察孔中观察着。
这是很薄的一幢砖石结构,如果对面有炮,这简直就是活靶子。
然而对方没有,所以也就不需要为了防御对面的炮火把城墙修成那种古怪的、带着斜坡的、夯实土层的程度。
郑人不知道魏人那边发生了什么,精锐的持盾步卒已经越过了护城壕,正在布满了陷坑和竹签的城墙下缓缓前进。
适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郑人的这一次进攻选错了位置。
他们的主攻方向是留下了城门的两个凹面交接的地方。
可能对进攻方而言,这两个凹面交接的地方,最可以展开兵力。否则进攻突出的星芒凸面,很难展开兵力。
只是对于守城方而言,一段平直的城墙,两面凹出去的斜面,也可以最大限度地布置己方的火力,让攻击方无法防御。
盾的确可以防住前面的羽箭弓弩,只是侧面的又怎么防呢?
他从砖墙内走出,那些他带来的士卒已经将木叉支架展开,笨重的火门手炮在支架上面朝着进攻的郑军。
原来这里布置的百名火铳手加上适带来的机动力量五百人,分配到了凹面墙的两侧,正在等待敌人继续靠近。
一些勇壮之士也在火盆的旁边,从预留的夯土坑中摸出那些可以投掷的简单火药雷,随时准备投掷。
城外鼓声擂动,眼看着扛着木梯、以盾掩护的郑人精锐已经靠近到二十步以内,马上就要发动冲击。
适朝着自己这边叫喊了一声,身后传令的人也挥舞了一下旗帜。
那些受了几个月训练的火铳手们,看着火门附近堆积的用来引火的火药,感谢今日并无风雨。
缓慢燃烧的火绳慢慢靠近了引火的火药旁,待适叫喊了一声后,火绳点燃了火药。
一阵白烟后,那些用来引燃内部的火药迅速冒出一股紫火,点燃了手炮内填的结实的推射药。
砰……砰……
并不整齐,却也可以算作一次齐射。
两侧凹面墙的火铳手几乎同时点燃了自己手中的手炮,铅弹飞出,整个城墙就像是燃烧起来一样,到处弥漫着带着刺鼻硫磺味道的硝烟。
几门轻便的、箍着铁皮、只能发射碎石头之类的虎尊炮也冒出了火焰。
勇壮之士手中点燃的火药雷也朝着郑人集中的地方投掷了出去。
这一切几乎都是同时的,因为郑人不曾见过火药,也不曾见过这样的战法,力求瞬间将其打到崩溃。
这只能用一次,以后就需要远远射击了,而且这一次主要还是一种心理威慑。
六百支粗陋的火器在五十步的距离内还有足够的杀伤力。
城下的郑人士卒根本没有料想到这种情况,瞬间被击中了三百余人,那些举在前面的盾并不能防御住侧面的攻击。
被铅弹击中的郑人士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若是及时便死还好,那些不曾死掉的,被笨重的手炮击中,留下了巨大的创口。
而那些被霰弹砂石击中的,更是浑身冒血。
更为可怖的是那些从城墙上投掷下来的火药雷,或许炸不死几个人,但是在人群密集处带来的冲击和爆炸声,依旧是这些不曾见识过火药武器的士卒所不能经受的噩梦。
很多人愣在了那里,完全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阵型已破,举盾靠近的人扔掉了盾牌;扛着木梯的,将木梯仍在脚下。
城墙上,那些发射完第一次的火铳手,正在慌张地装填着,后续的农兵拿着戈矛在城墙后等待着敌人可能的攀附,唯独剩下的那些有勇力的壮士继续向下抛投着火药雷。
硝烟中,适观察着下面的动静,向旁边准备传递令旗的墨者传达了命令。
“打开小侧门,让那些勇士出击,击鼓助威,待到护城壕返回!”
下面第一波冲击城墙的郑人士卒已经慌乱,正如墨子常教导的那般,如果敌人开始溃散,就要立刻展开反击,不论人数多少,趁着敌人混乱逃走的时机,给敌人造成更大的恐慌。
敌人已乱,这是适的判断。
瞬间的数百人受伤,以及那些之前所不曾经历过的巨响和爆炸声,都彻底瓦解了这一次郑军的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