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中谋划到最后,楚国的外交和军事手段都已定好。
命梁君、阳城君帅师伐郑,问郑人背盟之罪,如有可能,逼迫郑人交出王子定。
即便不交出,也必定让王子定出亡,离开郑国,前往魏国。
让郑君出面盟誓,承认熊疑继承的合法性,发誓不再入王子定,重新与楚结盟,共同对抗三晋。
命鲁阳公继续完善鲁阳防线,操练军队,威胁韩国,以便让韩人三年内不出兵。
派昭之埃出使韩国,一则吊唁,二则劝说韩侯。如有可能,结交韩国的重臣,尽可能让韩国暂时退场。
只要在魏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击败郑国,逼迫郑国承认楚王的合法性地位重新结盟,那么楚国在中原的局面也就打开了。
到时候,鲁阳防线上反而会更安全一些,魏人只能选择在中原争霸攻伐,不敢放任楚国染指中原。
楚王心想,只要局面打开,到时候是否继续遵守先王与墨家的盟约就另说了。打不开局面,继续战败,自然要遵守要利天下要弭兵非攻……打开了,这就难说了。
第三二二章 借力复国岂如前(一)
两大国围绕着楚国继承权与中原争霸这两件事紧锣密鼓准备的时候,适也从鲁阳返回了沛县。
他抵达沛县的时候已是六月,牛阑邑一战,以及天下局势的变化,窝在沛县的墨家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
天下纷争的焦点正在郑国。
牛阑邑一战,魏国明知道墨家赤膊上阵,但因为牛阑邑守的坚实,适又趁机大肆宣传墨家的技术优势叫人恐惧,反而让墨家更加安全。
魏侯不但没有指责墨家,反而遣派使者与墨家交谈,准备了各色礼物,好言好语,希望墨家可以出售一部分守城用的器械。
因为魏国不想做出头鸟,更不想把墨家彻底逼到楚国那边。牛阑邑一战所展示出来的墨家的技术、组织术以及朝前的火药武器,都让墨家有了足够的筹码游走于诸侯之间。
况且,魏国现在也没有能力攻打沛县,更别提逼迫宋国,因为那样等同于把宋国逼到楚国那边。
如今来看,墨家在沛县至少可以有十年左右的安稳时间,这段时间正是各大国矛盾所造就的。
沛县既然是墨家的根基,也是将来渗透楚国的后方,这时候就必须趁着难得的十年时间对外扩张。
在回来的路上,适就已经拟定了在墨家中央的陈词。
五六年前那个曾经在沛县废除淫祀中被墨家暴打、被禽滑厘以精湛射艺射伤的滕叔羽,是时候发挥他活下来的价值了。
当年禽滑厘不傻滕叔羽,让他前往滕地联络滕国贵族。
同时近滕乡一直在向越国占据的滕国渗透,滕地本就小国,墨家的渗透方式根本不是此时越国的掌控力所能阻止的。
而当年和前往蜀地的造篾启岁同一时段前往吴地的墨者,也已经结交了不少吴国的旧贵族,并且在那里逐渐站稳了脚跟。
这种情况下,是要借助此时天下已有的规矩,在不喊出墨家真正的规矩条件下,利用已有的规则,扩大墨家的势力范围。
墨家需要时间,否则将来就算成了大事,也没有足够的接受了新教育的人才,最终的政权还是会被贵族们篡夺:此时墨家的数量莫说天下,就算一个楚国都无法完全按照规划中的国家模样掌控。
十年可以培养足够的人才,但这十年不能什么都不做,而是要不断地扩充势力,扩充土地,扩充军队,扩充财富。
滕国被越国朱勾所灭,已有十余年,有势力的旧贵族老的老死的死,他们已经翻不了天。
但他们有一样东西,却是墨家所可以借用的——他们的血统。
墨家反对血统论,但是天下诸侯却还认可,这时候打出要安定天下与全天下诸侯为敌的口号还太早,所以滕国贵族后裔的血统正可以借用。
助……滕国复国,晾天下诸侯也不会说什么,说不定周天子还要派人来庆贺一番。怎么说……滕国也是姓姬的,开国君主是武王的十四弟。
而越人,根本就不会去朝见周天子,虽说周天子已经有名无实,可至少借此名义彻底掌控滕国还是可以象征性地利用下周天子最后一丝颜面。
借助外力复国,墨家又早早开始对滕国进行渗透,滕国的老贵族们经过了十余年的亡国等待早已经没了多少势力,不可能翻天。
外部局势又焦灼于晋楚争霸,对于沛县的墨家而言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时机了。
所要考虑的,就是越国。
然而在吴地活动的墨家弟子,会加速越国南撤的时间,越国把都城迁到临沂,根本就是在作死,越国已经没有争霸中原的能力了。
越国迁都临沂的目标就是齐国,而且几年前三晋伐齐的时候也达成了目的:让齐侯给越王驾车,割让了建阳、巨陵两城,顺便还有不少齐人做奴隶。
只是,齐国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弱。
齐国虽然看似势弱,但是廪丘之战的创伤已经开始恢复,田氏兄弟虽然还在争权,可是田昊与田和两人合力,压服了田家其余的派系。
公孙会公开叛到三晋,他一派系的也都跟了过去。
项子牛之乱也已经被平息。
田昊田和兄弟俩日后肯定还会发生诸多政变活动,但此时他们需要合力对抗齐侯的残余力量,想办法让田氏政权合法化,彻底废除齐侯。
之前要借越国入侵来羞辱齐侯,让齐侯颜面尽失,加上项子牛、公孙会之乱,齐国看似极为孱弱。
实际上,那是因为田氏根本不愿意打廪丘之战,更像是借廪丘之战清理一下齐侯和田氏内部纷争。
现如今纷争逐渐平息,再有八年就要正式代齐被天子封为诸侯了,那时候齐国就会染指泗水流域,尤其是越国到时候也快要南撤了。
墨家的时间不多,必须在齐国稳定、越国南撤之前,彻底取得泗水小诸侯国的控制权,扩充实力。
帮助复国也好、架空诸侯也罢,总之要在旧时代规矩的框架内,不择手段。
三晋忙着新君新政、忙着与楚交战,齐国已有机会喘息,现在越国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墨家如果能够趁着这个机会取得滕国的控制权,越国也不敢倾全力来报复要提防齐国,完全就是机会。
而且这边如果打开局面,越国在北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更会加速越国南撤的时间。
最完美的局面就是越国大举南撤之后,齐国刚刚复苏,而墨家已经基本控制了滕、薛、缯、啖、邳等小诸侯国,让齐国无力染指,把齐国的精力逼到中原。
这个时间段必须卡好,太早会被越国报复、太晚就要对抗复苏的齐国。
……
适回道沛县后,汇报了一下牛阑邑的大事小情后,便将自己的想法在墨家高层透露了一番,并认为这已经是机会了。
当年在收拾巫祝的时候,墨家高层就已经定出了在泗水发展的计划,也正是禽滑厘没有射杀滕叔羽的原因。
近滕乡的建立,更像是明目张胆地告诉越人,墨家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滕国。
况且,墨家需要更多的优秀干部,需要更多的实践过的干部,地盘越大历练的机会越多,而且也可以让天下游士更愿意接近墨家——毕竟可以出仕啊。
适在楚国和牛阑邑的折腾,只是为了谋求墨家更完美的外部环境,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成,也让天下诸侯更加认可墨家的特殊地位不敢轻动。
会上,适说完自己的想法,以及对天下局势和将来走向的判断后,众人也都面露兴奋之色。
禽滑厘见无人先声,作为当年射伤不杀滕叔羽的人,他先道:“我觉得,适的想法可行。”
“齐、越的局势他已说了。现在楚人正在攻郑,晋人与楚争霸,数年内不会关注泗水。这是天时。”
“我们在沛县发展数年,滕地口音与沛地相似,习惯相近,相距不过百余里,这是地利。”
“而我们多在近滕乡渗透活动,诸多滕国农夫逃亡至近滕。滕叔羽等人又在滕地联络贵族,越人习俗又与中原大不同,这是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均有,正该行此事。”
实际上,这人和除了禽滑厘所说的之外,还有一个重要条件。
这几年墨家快速扩充,人数从原来的四五百人,已经扩充到了全天下拥有一千四百余正式成员、七百余后备候补,里面不乏一些怀着利天下之心前往沛县的游士。
不算彭城那里,沛县义师也扩充到了七千,已经操练了一年半之久。
这里面既有沛县本地人,也有一些从各国“诱骗”过来的贱民或者无地者,还有适从牛阑邑带回的三百多使用过火器实战的人。
这里面墨者和原本的三百名沛县义师都作为基层军官司马长,可以说是此时精锐,正好可以锻炼一下军队。
越国在滕地的情况,因为距离太近加之七八年前就做好了将来控制的准备,可谓是了若指掌。
只有不过两千人的驻军。
滕叔羽等滕国本地落魄贵族又在内部活动,越国也根本无法动员足够的农兵,甚至很可能内部反水。
因为墨家一直在渗透滕国内部,近滕乡内就有很多逃亡过来的滕人。
基于此时天下规矩的大义名分,墨家也有:帮姬姓复国。
以沛县七千义师,攻打越国的两千驻军,加上滕国内部民心所向和贵族活动,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只不过作战时机必须要掌握好,要保证攻下滕国之后,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完成一系列变革,同时加强滕地的防御,修建新的城防体系,预备越国的反扑。
这期间,还需要前往齐国活动,利用墨家内部齐国弟子甚多的优势,接触田氏兄弟,让他们做好摇旗呐喊的准备就行。
只要能够做到撑住一波越国的报复,那么局面就会大为改观。
一则齐国没有三晋威胁,发现越国战败,田氏内部暂时安稳,也不会放过威胁越国的机会。
二则一旦守住了越国对滕地的反击,那么在吴地活动的墨者、在吴地的吴国旧贵族很快就会做出反应。
所以,整个问题也就变得极为简单:攻下滕,利用一年左右的时间巩固城防,可能面对三万左右的越军反扑。
守得住,整个泗水的局面就彻底活了。那些被越国灭亡的缯、郯等国也就等于在墨家的控制之下了。
第三二三章 借力复国岂如前(二)
依靠对越一战解决泗水彭沛等地的掌控权,关键不在于控制滕国,而在于随后越国的反扑中将越国的机动野战兵力打残。
依靠齐国威慑和吴地贵族逼着越国南撤,不南撤就要在失掉根基老家的情况下和墨家以及齐国对抗,越王翳亦算是明主,他不可能选择这条必死之路。
墨子聆听了适的计划之后,赞许道:“端的是好谋划。以滕国旧贵复国的名义,解救滕国的民众使他们得利。越人又不能直接攻打宋国,所以就算出兵也只会猛攻滕地。”
“以你在牛阑邑的守备方式,以沛县这里的工具和人力,加强藤地的城防,需要多久?”
这里是墨家的老巢,与牛阑邑那种地方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要人有人,要工具有工具,要民心有民心,要组织度有组织度。
适大致盘算了一下,说道:“三个月足以。越人无炮不说,他们攻城的手段……也就那么回事。”
墨子微笑,当年公尚过游越,越王如此重视墨家,就是因为公输班改进的武器和战舰以及攻城手段,打的越人在淮水下游毫无还手之力。
而且,越国的车兵水平很差,精锐的是君子军步兵,墨家就算在选择与越人在平原决战,也未必就输给越人。
真要是可以依托滕地,修建城防,越国应该不能讨到便宜。
禽滑厘闻言道:“既这样,现在就需要囤积粮食,准备兵械,抓紧操练。此外,还要联系那些滕国旧贵,同时还要出使齐国面见田氏兄弟。”
“这一切准备下来,也要明年春日出兵。这期间好要看晋楚相争的情况,如果晋人依旧坚持入王子定,那么晋楚郑都不会关于齐人,齐人也可以威慑越国。”
适点点头,说道:“只有一样,我们需要清除。复国之事,未必就有利于天下,而是要把墨家的规矩和技术在滕地推广,才算是利于天下。”
“滕叔羽在滕地联络旧贵,这些人既要接触,毕竟还需要借用他们的血统。但也需要提防……暂不和他们说复国之后怎么办,总不能我们帮他们复了国,还要他们拥有封地禄田,这何以利滕地百姓?无非是把越人换成了滕贵,也无区别。”
众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区别,纷纷笑道:“这是自然,若是这一点都分不清楚,我们墨家岂不是和那些好战之君并无区别?”
墨子思考片刻,说道:“既这样,沛县事如今也算安稳,并无意外。适又早说‘晒盐法’可以利天下,同时又使我墨家得利。”
“再者,既然说那璆琳需要海边海草烧灰取碱,这一次出使齐国,便让适带人前往。如何?”
晒盐法这件事适已经说了几年了,只是之前并无机会施展,加之早就定下与从越国手中争夺泗水淮上的想法,不可能选择在越地做这件事。
齐国的经济发达,田氏兄弟又破坏了管仲时代的官山海政策,管子学派又在齐国很有势力,正适合墨家去搞“官分三而豪民得七”这样的时大型手工业。
虽说有传闻夙沙氏在神农氏时代就开始晒盐,但估计这应该是传说,此时人们并不怎么太懂得利用太阳能来减少柴草的消耗。
即便此时荒山众多,可是煮盐法依旧昂贵,墨家既需要自己的盐,也需要后续发展璆琳玻璃等的海草灰,向海边发展也需现在就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