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第264节

  入城之后,第七旅被安排前往府库,接收倪国的府库,庶轻王的连队被安排在粮库附近驻守。

  最精锐的墨师那个旅,负责维持城内的秩序,随军的宣义部成员正在组织民众安抚民心,宣讲墨家的道义。

  对于城内的贵族,暂时不动。

  只是查封了府库,将公族和贵族们集中在宫室内,由两个连队负责“保护”。

  严禁义师扰民,这里距离滕城太近了,城内百姓对于墨家很了解,并不害怕。

  加上真正如传闻般秋毫无犯,也确实让倪地百姓讶异,等到宣义部开始宣传之后,很快组织起来了一大批的民众。

  夜里庶轻王等人没有进入民居,哪怕城中乡老请命让义师入家中住宿,也没有同意。

  第二日府库内的财货都已经清点完毕,庶轻王看到适带着不少倪地的乡老和百姓来到府库,讲了一下府库的账目,让众人按了手印示意义师没有劫掠,众人都称善政。

  到下午的时候,有连队前来换防,交接之后,六指派人让庶轻王去一趟。

  到了之后,还有几个连队的主官在那,坐下后六指便道:“刚才开了个会,已经决定了。”

  “我们买走一批府库的粮食,既然这是公库,也都是百姓缴纳的赋税,所以这些钱就发给百姓。”

  “另外,倪君不行仁义之政,城内多有弱贫无依者却不能得到救助,所以我们要帮着倪君行一下善政。要分发一批粮食给那些贫弱无依者。”

  “此外,鉴于越国可能用倪国的粮食,发动不义之战,所以决定了,要把府库剩余的粮食,按照各家户分发下去。”

  “此外,每个连队不是都要携带二百斤盐吗?既然咱们买粮食用的是咱们的纸币,总得让倪地百姓认为这纸币确实可以买东西,所以咱们旅要拿出一千斤盐,还有你们携带的铁器,集中起来组织一次售卖,让倪地百姓认可咱们的货币。”

  庶轻王挠挠头道:“这样一来,咱们的钱不又是回到了咱们手里?这不是和直接拿盐和铁换粮食一样吗?”

  六指笑道:“哪能一样呢?咱们这次走了,下次再来的时候,百姓们可就认咱们的钱啦。至于就粮于敌这样的事,咱们要搞清楚敌人是谁。是越王,可不是这些小国。”

  “再说了,先转这么一圈,走的时候再花钱买一些粮食嘛。以后都要这样做。咱们带了不少钱,可都不是铜钱,不这样做可买不到东西的。”

  “要看的长远些。”

  “除了这件事,你们这几个火枪连队,明日要帮着分发粮食,留下一部分人手看管军械。”

  各个连队的任务分配下去后,有过了一日,义师先是宣读了一系列的政策,然后将从府库购买粮食的钱,分给城内各家。

  一共也没买多少,以各个连队携带的极限和这几日的吃用为主,墨家也不缺这点粮食。

  庶轻王带着人以“行仁义之政”的名义,又将一部分粮食分发给城内贫苦无依者,这是带着倪子世子出面做的事,意思是墨家替天帝管教一下倪君。

  最后又为了防止越国动用倪国府库的粮食,除了留下必要的宫室的税粮之外,剩余的公田粮全部分发给了城内百姓。

  庶轻王看到很多百姓拿到墨家发的钱之后,有些不信任,尝试着在义师组织起来的市场上买了盐,或是几家合力买了铁器后,终于认可了墨家的货币,大为高兴。

  宣义部又趁机宣扬了一番将来的美好愿景,又说这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众人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晚上的时候已经是各户传颂。

  本来发粮给民众这件事,就是在坑越国。真要打滕国,倪国这样的附庸国肯定是要出兵出粮的,这样一手直接废掉了越国靠附庸国提供一部分粮食的可能。

  越国倒是可以强制再从民众手里征收,但是动用府库的是一回事,从民众手中再抢回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虽然是同一拨粮食。

  义师又在倪城驻扎了几日,让倪人弄了几辆车去追赶倪子,告诉他都城被攻陷的事,顺便通知一下费、邹等参与会盟的小国。

  折腾了几日后,庶轻王惊奇地发现,义师携带的纸币竟然可以在倪城买到东西了。

  当然,这里不比沛县商品丰富,也基本买不到油和肉鱼,但是各家发下去的粮食,那可真是可以直接用纸币买到。

  一则前几天看似无用的折腾,让百姓认可了义师,也认可的墨家的奇怪货币,毕竟可以真的买到铁器和盐,本身第一批买的粮食也不多,发的那点钱加在一起也不过能买千斤盐,那不过是几个连队背着的量,第一批货币完全没有超发,认可度极高。

  二则真的有一部分确信,墨家必将取得最后的胜利,所以真心实意想要过那种听起来极为美好的日子,自然愿意把得到的粮食再卖出去一些。

  三则一些贵族和墨家也有一些交易往来,知道沛县的很多东西都是暴利,以往想买可确实没法买。沛县的粮价太低,从这里运过去要赔死,墨家又只收铜金,连珠玉都不认,不过倒是认那些纸币,正可以拿自己的粮食换钱将来牟利,只可惜墨家买的太少。

  庶轻王琢磨了一下,心说果然上面的人还是有手段……墨家不缺粮食,缺的是在外行军的粮食,这样一折腾,既能弄到粮食,又让越军前来的时候不能轻易得到各国的粮食支持,同时又让民众百姓认可,还能宣扬墨家的仁义,将来一旦和越国决战获胜,墨家的钱直接就能走出藤国进入倪国。

  他想,果然,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上面一直是从将来必定胜利的角度去考虑去做事的,那些看似没有意义的折腾,实则是一种必胜之心,也是一种心怀天下的宏大。

  眼看着驻扎了几日,想必周围各国也都知晓了墨家攻破了倪国,却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往哪里?越国国君想来也要知道墨家先动手了,不知道会不会派人来追击呢?

第三六八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九)

  四月,越鲁边境,沂水河畔。

  大军驻扎,越王翳在此会盟“诸侯”。

  会盟这样的事,是春秋时代的盛事,需要至少有周天子派人参与,而且会盟的诸侯级别最起码也要是非附庸国的身份。

  可现在的越国,已经不再是齐桓公时代那个让管仲和齐桓都生怕背刺的“天下之国,莫强于越。今寡人欲北举事孤竹、离枝,恐越人之至,为此有道乎”的越国了。

  会盟这种事,也就只好关起门来自己玩,大国不屑于参与也不承认,泗水流域的小国却要参加的。

  小如倪、薛,不过百里周围。大如费国,名义上还是鲁国的附庸国,是季孙氏僭越的产物,鲁国获得了鲁侯可以听政以此默许了季孙氏立国,但这个“国”,名义上是如宋国的“萧国”一样,不是周天子的分封国,是侯爵国的再分封的附庸国。

  越国如今已经彻底没有了勾践时代中原争霸的实力了,也就只能玩玩这种小会盟。

  当年吴越为了真正“观中国之政”以成霸业,大会盟的时候是以“吴公”、“越公”的身份,自降一级以为会盟霸业的名正言顺。

  可现在越王翳却只能称“越王”,看上去级别比“越公”要高一些,实际上却是在告诉天下越国已经完全没有在周天子体系之下称霸的实力了,只能在泗水流域过过称王的瘾。

  头上的名号,不是随便叫的。楚国的王,那是源于楚国的神权祭祀称呼,和中原的王不同。而吴越这两个东南大国,最鼎盛的两位霸主都想着办法想把自己变为“公”,因为称公的会盟会有齐、晋等大国参加,而自称王的会盟只有倪、邹、费这些百里国或是附庸国参加。

  军帐之内,越王翳正在发火,将案几上一个极为漂亮的水晶杯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这水晶杯的造型极为漂亮,若是适看到,定要惊呼这分明就是个玻璃杯。

  即便越国早已迁都后世连云港与临沂交界的琅琊,即便连云港附近有天下最大的天然水晶矿,即便那些被越国灭掉的小诸侯国的水晶磨制技术已经极为高超,但这样一个品色和形制都上佳的水晶杯依旧昂贵。

  被越王狠狠摔在地上的水晶杯化为碎片,足见越王翳的愤怒。

  大夫寺区看着地上的水晶碎片,心知越王此时在恼怒什么,也知道越王翳现在恼怒的程度到了什么地步。

  战国之时,便有诗曰: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这玉英便是水晶,更是被誉为仙灵之物,越国贵族多有用水晶陪葬的,越王翳怒而摔杯,恼怒至极,大夫寺区知道这正是因为前几天传来的消息。

  本来拟定在四月份会盟泗水流域的小国,为了这件事越王翳足足准备了一年。

  越晋同盟,一同对抗楚齐,几年前刚刚和三晋一同打了齐国,获得了建阳、巨陵两城和数千奴隶。

  墨家帮着滕国复国,越王翳担心齐国在后面有动作,去年除了派遣使者前往齐国质问外,还派人去了魏国。

  现如今魏楚在大梁对峙,齐国又明确表示会支持楚国,晋国也希望越国在楚国东部搞点动作。

  然而越国并不准备招惹楚国,而是决定在泗水流域维系最后的霸权,魏斯思考之后认可的越王翳的想法,这样可以牵制一下齐国。

  为此,魏国已经出面,让齐国遵守几年前签订的合约,拆除长城,并且表示如果齐国不遵守,一旦击败楚国立刻就要问罪齐国不遵守盟约的罪行。

  谁都知道,滕国复国是墨家出面搞的,可是魏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招惹墨家,至少也要等到击败楚国之后再去招惹,所以只能出面恐吓齐国,以此作为对越国最大的支持。

  越国在泗水扩张,齐国就如芒在背。越国若是全面从泗水南撤,齐国的扩张空间一下子就出来了,齐国是有潜力的大国,魏斯不得不防。甚至于现在的齐国依旧很有力量,要不是田氏内乱,伐齐也不会那么容易。

  夹杂着墨家这么一个泗水流域的变数,魏斯对于越国想要征伐复国的滕国一事只能暗地支持。

  从勾践文种的时代,越国到底是北上中原还是闷声发展长江口就有不同的意见。内部一直不安稳,魏斯不想让越国全面退回长江口战略收缩,那样的话齐国就会扩张。

  在得到了魏国的外交支持后,越王翳又派人出使齐国,询问田氏滕国复国的事。

  出使齐国的,正是大夫寺区。齐国是战败国,之前是被迫与越会盟,可是自从墨家胡非子过琅琊而往临淄后,齐国正在修建琅琊以北的城墙,并且大肆扩充南都莒城。

  莒城原本是项子牛的封地,项子牛、公孙会之乱已经彻底平息,项子牛身死,齐国五都城之一的莒城落入了田和之手,严重威胁着越国琅琊的安危。

  胡非子在琅琊展示了墨家的一些守城器械和火药武器,当年朱勾时候越国就有招揽墨子之心,双方没翻脸之前也算是“熟人”,越王翳担心的就是滕国复国这件事是墨家和齐国合谋的。

  寺区到了齐国后,象征性地拜见了一下齐侯,便去拜访田氏一族,席间想要问问这件事,可田氏却语焉不详,顾左右而言他,还用了一个旧事提醒越国,让越国的使者很是尴尬。

  正常的使节接待,奏什么乐,用《诗经》中的哪一首歌,这都是有据可查的,可越王使者到了齐国后,田氏招待之前,先让一士唱了首《雨无正》。

  《雨无正》这歌不能随便唱,丧气满满,是一首劝诫歌。

  然后田和就吟唱者那句“胡不相畏,不畏于天”数声,感叹道:“胡不相畏,不畏于天?礼以顺天,天之道也,反天则难免矣啊!”

  寺区不知怎么接话,田和又道:“昔年懿公时,伐曹而迫曹朝觐,理由就是曹国违反了礼,所以要受到惩罚,甚至可以被灭国。”

  “季文子曾感慨说,君子之不虐幼贱,畏于天也。在周颂曰:‘畏天之威,于时保之。’不畏于天,将何能保?以乱取国,奉礼以守,犹惧不终,多行无礼,弗能在矣!”

  “君可知晓懿公的事吧?”

  寺区脸色顿变,万万没想到田和用了这个典故,而且在宴席上用了这个典故,心中既怒又大为不安。

  越国当年灭滕国,正是用的和齐懿公征伐曹国一样的理由,质问滕国“汝何故无礼?”

  越国这几年的乱事,正和当年齐桓公死后那几年的齐国相似:兄弟相残,弑父上位。

  而最后田和问寺区是否知道姜齐懿公的下场,则完全就是表明了齐国的态度。

  当年齐桓公被饿死,五个儿子相争,懿公捡了个漏,一共做了四年齐侯。

  对外唯一的一次战争,就是讨伐曹国,然后还被鲁国人以“不畏于天”的理由给“诅咒”了,就像是一个预言一样说“齐侯恐不免”,就是说齐侯这么做违背了天帝,将来怕是要有杀身之祸啊。

  果不其然。

  虽说贵族们的生活乱成一团,弑父杀爹睡媳这样的事层出不穷,可齐懿公的死因却能够在这些令人恶心的贵族生活中脱颖而出。

  齐懿公当年做公子的时候,和一大夫结怨,后来做了国君的第一件事,就把扒开结怨大夫的坟,把尸体砍断了脚泄愤……然后很神奇的让断脚者的儿子做自己的贴身警卫。

  他又好人妻,隐忍了三十年才爬到国君之位,岁数大了知道妇人的好,于是睡了一个叫阎职的妻子。

  这种事在贵族圈子里也属正常,当年陈灵公和仪行父一起睡夏姬,还互相开玩笑说夏姬的儿子像对方肯定是对方的种,其乐融融。既然阎职有献妻之功,也让阎职做了自己警卫。

  两个警卫,一个是爹被他鞭尸断腿的,一个是被他睡了妻子的,他也算御人有术,居然活了四年。

  结果第四年的时候,几个人去泡温泉的时候,断足之子和夺妻之人两个人开玩笑急眼了,断足之子就骂阎职说我就和你闹着玩你急什么眼?你妻子被人睡了也没见你急眼。阎职就回骂道我不过是妻子被睡了,你爹的坟被人扒了你也没急眼啊……

  两个人越说越来气,于是乎把懿公给杀了。

  这正顺应了季孙子那句“不畏于天,将何能保?以乱取国,奉礼以守,犹惧不终,多行无礼,弗能在矣”的仿佛诅咒一样的预言。

  田和这番话其实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越国朱勾是弑父上位的,又用无礼与越的理由灭了滕国,现在还想着报复?早点准备后事吧!

  寺区闹了个无趣,虽然田氏拒绝承认滕国复国和齐国有关,可这态度也表明田氏对于滕国复国的支持。

  齐国是大国,越国和晋结盟,趁着田氏内乱的时机才击败了齐国,可现在局势不同,田氏又知晓了墨家的守城之术的厉害。

  胡非子也曾游说告知若以墨家的手段守备莒城,齐国再无建阳巨陵之辱,他和田氏祖上同宗,本就是齐国田氏一族的亲戚,很容易就能见到田氏家主。

  几年前的辱,辱的是姓姜的齐侯。而现在若是能夺回建阳巨陵,荣耀的是田氏。

  外部的局势变了,内部的局面也变了,寺区也不再是几年前陪同越王在曲阜笑看着齐侯鲁侯为越王驾车参乘时候的那个越国的大夫了……

第三六九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

  胡非子出使齐国,那是墨家的计策,就是为了让越国人以为滕国复国的事齐国在背后支持。

  田氏不在意墨家利用了自己,相反在听到墨家帮助滕国复国后,大为兴奋……泗水流域是越国在北方的附庸国霸权根基,那里折腾的越厉害,越国就可能会放弃北上退回吴越。

  在田氏眼中,墨家并不是个威胁,至少暂时没觉得他们的威胁比越国要大,在田氏看来那无非就是一群妄想着利天下的傻子,最多也就是个邑大夫的实力。

  齐国不会直接表示自己会出兵对抗越国,对寺区也是这种谈“天意”而不谈正事的态度。

  越国无力对抗齐国和墨家的合力,所以就算态度如此恶劣,寺区也不能拂袖大怒而去,能争取到一个齐国态度暧昧模棱两可的结果,似乎就是这种情况下最好的结局。

  在临淄不欢而散,寺区又去了鲁国,因为滕国的不少贵族在鲁国,这一次越王要在沂水会盟,希望鲁国去撑撑场面。

  军力上,几年前鲁侯还被越王逼着驾车。

  情分上,当年鲁侯被季孙氏欺压,逃亡出去,越国收留过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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