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第509节

  其余地方都是那些战败的苍梧等民藏身迁徙的地方,临武君有自己的一支军队,专门就是干这个的。

  而临武所处的位置尴尬,开辟更多的土地并无太大的收益,而且需要人专门看管,又动辄逃亡,分封建制之下,临武君所能控制的那点人手根本不足以实行有效的管辖,售卖无疑是最好的得利方法。

  商会的人闻言,并不拒绝。南海和周边的贸易,最主要的就是要原材料、金银贵金属、以及人口。

  每贩运过去一个人,数年之后都可以转化为兵员、劳动力。

  临武君在本地抓人,人容易逃亡,而且他的管理手段实在太低,不如卖钱。

  卖给泗上那边,可以换回武器。楚人虽然曾经傲娇地称我乃蛮荒,可实际上还是诸夏的一部分,对于周边地区本身就有组织力和生产力的碾压,加上泗上售卖的火器之后更是如虎添翼,抓人捕奴大为有利可图。

第十二章 和则得利

  卖给泗上那边,距离远了,而且一般用人的地方都是人口密集区,逃亡什么的也难。

  加上毕竟不是泗上这边抓的人,也没有那么大的恨意。

  又说人人平等,并没有奴隶的身份,但就是不给钱、不发地、不发农具,逼着他们成为“圈地之下的失地农民”一样的身份:毛都没有,不干活就得饿死,但有个自由平等的身份,也就是农家所谓的虚伪的平等。

  总归这边还是有希望的,干几年活就可以有合法的身份,享受国民的待遇和义务以及权利。甚至可能会分配土地,这个视情况而定。

  从某个角度上说,这些人的生活水平比起以前是有所提高的,并没有多少反抗的。

  因为在青壮期一直在从事劳作,等到他们契约期满有服役义务的时候,也基本不可能去服役,义师的主力还是自耕农和逃亡到这里的封地农民或者是欠债农夫。

  临武君倒也不是没想过墨家强大的宣传和组织能力,每多卖一个人自己将来救越危险。

  但再一想,长远看谁都得死,他不卖别人也要卖,临武不卖墨家可以去九疑去买,到时候别人强了自己弱了,那也没什么用。

  用来换枪的这三千多人是他不久之前才在西边山区抓的,其中还有半数的利润需要给西边的泉陵君。

  泉陵就在临武以西,又名九嶷山,那里传说中是舜帝南巡去世的地方,葬于九嶷,故以陵为名,又因为那里算是湘水之源,故称泉陵。

  楚国在南方的另一个重要边塞九嶷就在泉陵,那里也和南海地区有着密切的贸易往来。

  后世始皇帝开挖灵渠,就是稍微往西南一些。

  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被南岭所隔,临武沟通的是珠江上游的北江和湘水的支流;泉陵是沟通湘江和漓江的上游。

  此时漓江又称丽水,因为附近河道多有黄金,故而也有不少聚落在那里采金,泉陵君也有一部分收入。

  韩非子曾用丽水淘金的事讲过一个寓言,说是荆南之地,丽水之中生金,人多窃采金。采金之禁:得而辄辜磔于市。甚众,壅离其水也,而人窃金不止。大罪莫重辜于市,犹不止者,不必得也。故今有于此曰:“予汝天下而杀汝身”。庸人不为也。夫有天下,大利也,犹不为者,知必死。故不必得也,则虽辜磔,窃金不止;知必死,则天下不为也。

  墨家在南海的拓展,都是沿着河道进行的,主要也采用那种单独的城邑控制一片范围的殖民发展方式,因为城市人口比较容易管辖,也容易动员,而且广袤的边野地关下起来既困难也没什么收益。

  正因种种原因,整个楚国边境地区最为有钱的两个封君也就是临武君和泉陵君,和南海商会的关系也最为密切,因为涉及到切身利益。

  人口、黄金,作为主要的支付手段,换回了兵器、火药,也使得这两个封君在楚国内部的发言权与日俱增。

  对于泉陵君和临武君而言,更多的火枪武装更多的军队,更多的军队抓捕更多的人口,更多的人口换来更多的火枪,顺带还能作为奴隶在一些河道内淘金,这种畸形的发展模式带来的一种扩张的繁荣,也注定楚国暂时没有能力把这么边远的地区作为本土直辖管理。

  这种发展模式也注定了和南海这边的联系密切,不再是一个个单独的封邑,而是因为贸易连成了一个统一的市场,如果乐昌峡和灵渠能够提前出线的话更是如此。

  因而临武君不会去考虑卖人口给南海对自己将来有什么影响,也不会考虑出国干涉宋国的胜负。宋国距离这里太远,就算楚国输了,他该是封君还是封君,该做贸易还是做贸易,只要确保墨家没有在南海北上的心思就好。

  至于将来,他考虑了也没有用,如今的大敌不是咄咄逼人的泗上,而是悬在他们这些封君头顶的变法利剑。

  这三千支火枪,除了给泉陵君五百,自己留下七百,剩余的都会沿着湘水转运到湘水下游,那里的封君也需要武器。

  因为楚王授予墨家的免税金节中不准贩卖武器,所以这其中的很大部分利润被临武君之类的边疆封君所得。

  商队负责谈判的人在来之前就已经接到命令,允许和封君达成诸多包括武器在内的交易,听闻临武君说他负责运送,又是用南海急需的人口来支付,这正合其意。

  临武君见对方同意,便又问道:“不知道这批火枪什么时候可以交易?我在这边,也好有所准备。”

  他还是想要试探一下墨家的意思,看看墨家在南海方向是否有准备动武的想法。

  商队的人爽快地说道:“三千支火枪,数量倒是不多。不过您也知道,沿着长江有诸多的关口,那里是不能够运送火枪的。南海的话,我估计仓库中可以先支付一千五百支,剩下的需要从邗沟转运到越地,再沿海送来。最迟也就到明年。”

  “那一千五百支,倒是可以在秋天之前送来。”

  “至于交易的货款……金铜都可以直接运走。粮食的话,恐怕需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以便在南海组织人来运输。那三千人口,可能也暂时需要在临武境内。”

  临武君奇道:“乐昌峡不是还未修完?正是缺人的时候。”

  商队的人回道:“自然缺人。可是粮食转运不足,若是贸然将人送过去,又恐粮食接应不上。”

  “武江虽通南海,可是沿路都是逆流而上,山高水急,运输颇为不易,整个南海都在为此事忙碌,实在是抽不出更多的人手。两万多人已经是极限,再多下去,每年耗费的粮食不计其数,实在是支撑不起。”

  他这么一说,临武君就更加放心,他也算是军伍出身,知道后勤对于征战的作用。

  两万人的民夫在乐昌峡修筑,南海地区就已经捉襟见肘,若是真的有什么征伐之事,需要的后勤人员就需要更多。

  自己守在临武,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逆流而上,墨家也不是可以轻易攻下的。

  至于宋国内乱会不会牵扯到临武,临武君觉得只要派人监察一下乐昌峡的工地就可以知晓,如果那些人暂时停工转而负责后勤辎重,那自己提前准备也来得及。

  商队的人给出的解释,临武君深信不疑,又问道:“粮食可以暂时存放在这里,但是需要提前交割,一切损耗由你们承担。那些人口……过一阵就要送到。”

  “这些人需要吃饭穿衣,总不能够由我来养着,暂时也没有什么活计给他们做。”

  商队的人便问道:“那先留一部分在临武是否可以?您也知道,我们在湘水上游有一座造船作坊,如今湘水、大江、洞庭贸易往来频繁,这里又多巨木,最近正需要增加人手。”

  这也句句属实。

  陈蔡两国因为借助王子定之乱支持王子定复国成功后,蔡国的祭祀仍旧保留,但是大量的人口被迁徙到了湖南地区的高蔡,作为楚国的附庸国继续存在,但是楚国在那里也有郡治,属于封国和郡治并存的情况。

  随着大量人口迁徙过来,高蔡、长沙、衡阳等地已经逐渐成为了楚国的粮仓。

  故所谓雠、庞、长沙,楚之粟也。

  洞庭湖上游的沅水,又是楚国对抗巴国的重要前线,背靠着蔡国移民发展起来的粮仓,守着洞庭湖的上游,附近又有金矿、朱砂矿和整个楚国最好的雄黄矿。

  因为洞庭地区湿热多虫,能够驱虫的雄黄也是重要的战略物资,所以楚国极为重视。

  加上沅水再上游有楚国重要的第二大铜矿麻阳铜矿,整个洞庭地区已经逐渐成为了和南阳地区等重的楚国重地。

  经济的发展、生产力的进步,各种工具的传入,都使得以洞庭湖为中心的船运贸易急速地发展起来。

  楚国本身造船技术是很好的,但是这些年还是不如急速发展起来的融合了楚国鲁班、宋国墨翟这两位木匠圣手的诸多弟子;融合了越国造船技术和一部分索卢参西行归来的造船术的墨家造船术。

  加上泗上的那种分工制作坊、水力锯木厂等造船方式的效率提升,战舰楚国自己建造,而商船大部分都是从墨家的造船厂购买。

  临武君的封地内就有一座造船厂,这座造船厂每年为临武君带来了不少的收益。

  虽说这造船厂的所有者是商会,但是临武君在其中也有一部分股份,加上一些重要的原材料比如木料等临武君这边有奴隶砍伐,每卖出去一艘船都会依着规矩给临武君缴纳一笔税款,临武君很是满意。

  商队的人一说造船厂的事,临武君便也觉得很好,便道:“如此也好。那里可以安置一些人。只有一样……严守规矩。”

  “你们有你们的义,我们有我们的礼。你们在南海、泗上怎么搞都可以。但在这里,不要做一些蛊惑宣扬。”

  “造船厂的一切往来,咱们之前也是说好的,都由专门的人负责采买。不要和本地的庶民过多接触,将来这些人走的时候,也切记不要和本地的人宣扬你们的义。”

  “若是宣扬,立刻赶走。”

  这是早就定好的规矩,商队的人连连点头道:“这是可以放心的。我们自有规矩,和则得利嘛。”

  临武君也大笑道:“对啊,和则得利。”

第十三章 四方来投(上)

  谈话的双方都知道长远来看,不可能和。

  但于此时,都绝口不提双方不可调和的分歧,嘴上都在说着和。

  大致的商谈结束之后,商队的人便回到了客栈之内。

  客栈外,有几名临武君派来的士卒把守。

  泗上的那些道义引发了诸侯的紧张,在一些地方想要活动下去,不可能再像是以往那样公开讲学,大肆宣扬什么平等、同义、兼爱、蠹虫、劳动创造财富之类的道义。

  这也算是一种妥协。尤其是四年前会盟之后,墨家绝口不提非攻止战、而是一直在说一天下为非攻的最高境界、一直在谋求制定战争法而非是类似于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一样的国际法来取代礼法等等这些问题被诸侯洞悉到其后的目的后更是如此。

  在一些管理比较松散的中原大城邑还好,但在临武,很多行动都要受到监视,过于出格就会被赶走。

  这也是封君的一种自我保护,贸易逐渐发达,不再是城邑为中心的单独的市场,而是逐渐开始被贸易连接在一起后,既要反对墨家的道义,却又不能不做生意,只能如此折衷。

  这样的客栈更像是开海禁的指定贸易场所,而非是租界,因为墨家在这边不能驻军,而且许多活动颇受限制。

  倒是齐国那边,有几座城邑内的墨家据点更像是租界,因为五年前一战齐国败了,而楚国如今尚未失败而且墨家之前也并不准备和楚国闹僵。

  客栈后院的空地上,庶君子等人正在支起那个昂贵而又精巧的望远镜,观察着夜空中升起的岁星。

  几名弟子正在翻看着《岁星定位表》,根据观察和推算的木星卫星的运行轨道时间和当地时间的时差,计算这里的经度。

  子午线的长度没人精确测量过,但是采用了所谓适的两位夫子所言的四万泗上里之说,而不是采用日缩一寸地千里的说法。

  不管是在泗上、越国、楚国亦或是秦国,岁星卫星的运行位置是不变的。

  根据在泗上修订观测的表格,利用在本地观察月亮计算出当地的时间,便可以算出来两地的时差,从而得到大致的经度。

  观察的越仔细、次数越多,这个经度的精确度也就越高。纬度则可以利用北极星来进行测算,并不是难事。

  春秋战国之时,诸夏的天文学有了长足的发展,包括“若有小赤星附于其侧”这样的关于木星卫星的最早记载也已经出现,只是后世逐渐丢失,加上天命的关系使得非钦天监不得学习天文学。

  如诸玄象器物、天文图书、谶书、兵书、七曜历、太乙、雷公式,私家不得有,违者徒二年。私习天文者亦同。自学天文学是要被判刑的,这也导致很多战国时候就有的天文观测结果逐渐被湮没。

  ……

  这一次泗上派人出去进行九州山川地图的测绘小组很多,庶君子从南海入楚,而还有几个小组从其余的方向进入楚国。

  虽然说的理由是“墨家以禹为圣,大禹栉风沐雨而测九州山川,故墨者秉大禹之志”云云,但实际上得到诸侯的许可还是很困难的。

  因为大禹测完九州还干了一件事,这件事不得不让诸侯警觉,那就是测完九州之后收天下之兵而铸九鼎。

  墨家这一次要测量九州山川,难免让诸侯觉得,这不是要学楚庄王问鼎之轻重,这是要自己铸九鼎。

  虽然墨家再三表示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可诸侯不免多想。

  当年周灭商之后,留了一鼎在商丘,桑林社内还有一鼎,其余的都在周都。

  桑林社内的鼎据说是后来宋国覆灭的时候,宋国人将鼎投入了泗水,但此时尚且存在,而且祭祀的时候宋国强盛的时候还用过需要人数众多的“桑林之舞”。

  如今宋国有乱,不少贵族考虑的都是桑林社内那个从夏代传下来的“鼎”。如果墨家得了宋国,或者说控制了宋国,那岂不是墨家是除了周天子之外唯一一个有鼎的?

  这一次直接派人去测量山川,更是有些说出来的意味,只是借口冠冕堂皇,又值四年前大胜会盟之余威,诸侯也不好拒绝。

  但对于这些人的监视却毫不放松。

  楚国阳夏。

  这是从彭城宋国方向进入楚国测绘地图的第一个点,泗上的一些人已经在这里测绘了数日,当地的县公始终派兵跟随,名曰保护。

  客店之外,数十名穿着皮甲持戈矛或是背着火枪的楚人士卒站在外面,最近楚墨之间因为宋国内乱的关系极为紧张,不少楚人不是很敢和墨家的人再度接触。

  然而纵然有命令,纵然有守卫,却也挡不住一些求知之人的心思。

  楚人甘德徘徊在客栈之外,看着那些守卫的士卒,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

  甘德是个占星家,祖传的手艺,祖上做过周朝的天文官,或称之为畴人。

  所谓“幽、厉之后,陪臣执政史不记时,君不告朔,故畴人子弟分散,或于诸夏,或入夷狄”,就是说国人暴动之后,周朝已经衰落,畴人子弟们散布于各国。

  等级制度之下,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子承父业,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身份和职业,这是出生就注定的。

  畴人为士,父子相传,甚至有时候直接用来做自己的姓氏,如墨家内的不少人都是如此,诸如公造、造蔑之类的姓氏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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