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第659节

  他要趁这个机会,做掉公子缓,分配一部分利益,收拢武卒之心,为战后的变革变法做好准备。

  机会总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这一战打输了,大家都要完蛋。

  但要打赢了,魏国便还有可能雄起。

  所以他要抓住这个机会。

  一方面秘使人传号于庞涓,以做好军事政变的准备;一方面又和韩、齐等国展开斡旋,借助墨家的威胁使得韩、齐、魏之间达成了协议。

  ……

  齐韩魏卫仓促出兵,不等赵、燕、秦的配合,其实相当危险。

  不过作为战争的主动发起者,适并不能在一开始就知道齐国会来一次“围魏救赵”这样的手段。

  他只是想争取时间,再争取至少一年的时间将江汉南阳淮西彻底消化的时间而已。

  所以在不知道齐国打算的情况下,适自然是按照自己规划的那么来,以便调动齐军。

  墨家现在的局势,危险的是西线,也就是六指那边,只要能够争取到时间安稳渡过这一年,不使诸侯在一年内发动进攻,那么西线的危险也就解除了,墨家对北方诸侯就可以形成东西对进互为犄角的局面。

  他想调动的是齐军,让齐、韩、魏之间出现一个空隙,难以拧成一股绳。

  但还要提防着韩魏赵真的攻击泗上。

  所以为了达成这个调动的目的,整个泗上的墨家都开始了他们的表演和欺骗。

  八月中,胶东大局已定。

  又是请神又是编妻妾入伍的即墨城只守了两天,第三天还没结束就被攻破。

  一共凑了两千支古旧的火枪,三门小炮,剩余连铜戈矛都配不齐。

  若是墨家还在冷兵器时代,田仲守的手段或许能够守住,可毕竟时代变了。

  靠那点小手段挡不住墨家的攻势。

  城破之后,田仲守屠戮妻妾子女后自杀。

  有个小妾不想死意图求生,但田仲守认为城破之后人人都该死不死就是不忠于君,而且尤其是按照墨家的行事风格自己的小妾若是不死将来必要改嫁别人,于是振奋精神于大乱之中寻到试图逃走的小妾捅死。

  此战之后,墨家已经完全占据了诸城、高密、即墨。

  随后,墨家在商丘附近的主力开始向东行军,大张旗鼓,实际上却到了沛邑附近后就在墨家完全控制三十年的村社里隐蔽修整,而大批的二线预备役的士兵假装朝着莱芜方向前进。

  适也亲自带人前往莱芜方向,作出大军前进行动缓慢的假象。

  一些马后面拉着木头做的假炮,每日间慢悠悠地朝着莱芜方向前进。

  这一切都是为了诱骗齐国回师的同时,又防止主力部队长期行军疲惫,以及提防韩国可能攻入泗上以救齐。

  当年齐墨之战,墨家在莱芜打过一场打仗,如今又要假装攻下莱芜以从东、南两个方向威胁临淄。

  宣义部也是开足马力,大肆在官方的报上大肆宣扬。

  诸如《商丘一线固若金汤》、《打碎任何阻止利天下大业之人的狗头》之类的文章,整日书写发布。

  大有一副要在宋地死守而主力即将攻破临淄的意思。

  除此之外,宋地许多地方也开始发动民众,修城池、搞备战、开大会、搞动员。

  诸如靠近韩国的几座城邑、宋国的商丘等地,都在忙着修城墙,大有恐吓韩国不要轻举妄动攻入泗上的表达。

  不久之后,适在曲阜附近公开露面,在鲁国国都做了一番要将利天下大业进行到底的宣讲,鲁侯连个屁也不敢放,民众欢呼沸腾。

  这一切,都在试图告诉诸侯,墨家这一次要攻临淄,而且在商丘等地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如果韩魏敢于攻入宋地,必将有来无回。

  真的攻下临淄,适此时毫无兴趣。

  在齐国的野战主力被歼灭之前,适根本不准备动临淄,临淄终究是大城,攻取不易不说,一旦攻下临淄墨家的战线就会拉的太长,会很危险。

第二百三十六章 空城计(上)

  然而适的这番做法,在已经定下了围商丘而救临淄策略的诸侯大臣看来,却从中寻找出了一种名为“色厉内荏”的感觉。

  计划定好后,他们迫切地需要一种诸如“神迹”或者“推演”的东西,来证明他们的选择没有错。

  于是田鞠等拿着一张半个月前出版的报纸,指着上面那篇名为《固若金汤》的文章,读后大喜道:“此必鞔之适虚张声势之言。墨家主力攻取赢邑,意图东、南合击,泗上必然空虚。”

  “我军此时入宋,泗上必不能防,只能撤回大军。”

  “不然,临淄虽破,可泗上被夺,墨家之敌可不是只有一个齐国。”

  “此战,联军必胜。”

  他如此一说,其余人也都漾出一丝名为信心的心境。

  终究泗上义师的头上顶着一个纵横三十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名头,野战对阵各国还是有些心虚的。

  泗上宋地各国已经二十年不曾进入过一兵一卒了,这时候需要的就是一点信心或者预兆。

  在他们看来,墨家的主力攻城的确厉害,但是缺点也很大,比如行军速度稍慢、需要等待铜炮或者抛石机等。

  回忆了一下,自从十余年前那一战之后,墨家好像离开了铜炮就不会攻城了。

  所以现在大军距离莱芜还有一段距离,临淄也开始征召附近的农兵防守,只要放出风声诸侯将协力攻宋的风声,就能够迫使墨家回援。

  对于墨家是否攻取临淄,田鞠有自己的看法。

  他认为,墨家先攻胶东、后攻临淄的原因,是为了胶东的秋粮。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军队的职业化越高,所需的后勤也就越大越多。

  墨家攻楚有长江作为补给线,即便那样也以步卒居多,骑兵的数量极少。

  而攻临淄,尤其是从莱芜、胶东方向攻临淄,对于墨家而言最好的补给方式就是征调胶东的粮草人力。

  莱芜以南都是山区,沂蒙山阻隔,墨家运输粮草困难。

  而若攻取了胶东,既可以利用胶东的人力物力作为围攻临淄的后勤,也可以沿着潍水将粮食运到海上经由海山运送到临淄附近。

  此时的沿海和后世不一样,黄河冲击淤积的范围还不是很大,其实临淄距离大海一点也不远,而且还有淄水直通渤海。

  一旦墨家占据了胶东,将来齐国的都城便要承受极大的威胁,这一点也是田鞠坚决反对和墨家媾和、割魏以补齐的原因之一。

  而攻入宋地逼迫墨家大军回撤,便是唯一的破局方法。

  这和后世的“围魏救赵”不同。

  围魏救赵是齐作为第三方围魏而救赵,孙膑的目的就是以第三方的身份歼灭魏国的野战部队,从而削弱魏国。

  此时是齐围宋而救临淄,其目的不是为了和墨家野战歼灭墨家的野战军团,因为齐国不是第三方,而且也确实没什么信心击破墨家的野战军团。

  目的不同,侧重点也就不同:齐围魏救赵,邯郸解围与否是次要考虑、趁机削弱魏国击溃魏国野战军团是主要目的;齐攻宋以救临淄,能否歼灭泗上的野战军团连次要目的都算不上,迫使墨家回援以解临淄困局是主要目的,拉韩国下水让韩国的精力放在东线而不是西线是次要目的。

  所以就在齐、韩、魏、卫四国商量好之后,诸侯立刻发表了一个宣言,号称共征兵三十万联军以攻宋,明明确确地告诉墨家就是要攻宋以救临淄,从而早点让墨家退兵。

  消息根本没有封锁隐蔽,救临淄的主力不是第三国,而是齐国自己。

  消息传到泗上军中,适正在北姑蔑附近,看着这些情报,适看着那个兵力数字“号三十万”久久不语。

  外线进攻作战,提前计划被打断,短时间内能凑出“三十万”大军那是不可能的。

  别说短时间,就是给诸侯三年时间准备,野战机动兵力能不能凑出十五万都是个问题。

  齐韩想要攻宋以迫使墨家这支“主力”回援,想法是好的,可若是实力不足,在适看来这就是在送死。

  他虽然提防着诸侯不计后果地攻泗上,但对于诸侯真的这么做还是颇为诧异。

  不是能不能攻下来的问题,而是短时间内诸侯要调整战略、准备粮草等等,仓促出兵最多也就十万,还得分配在极长的战线上,从几个方向进军。

  要有防守要略的、要有守备后方的、要有侧翼支援的、要有分兵合进的。

  若是准备不充足就派军出击,很容易被围歼。

  他的本意是拖延时间,却不是想要诸侯直接来送死,哪曾想诸侯给了他这么一个大礼。

  因为是攻宋以救临淄,所以必须要快,因为墨家的这支假的“大军”用不了多久就会兵临莱芜。

  一旦莱芜被攻下,诸侯如是还只是口头出兵,临淄也就攻破了。

  这么短的时间,适估计各国的准备必然不充分。

  当日接到消息后,适便星夜返回了沛丰,与军事委员会的人研究了一下,最终定下了在宋地打一场歼灭战、彻底击败诸侯的野战机动力量的决心。

  诸侯能选择的进军路线不多,应对的手段参谋部早在当年宋国政变、魏韩分郑的时候就做过许多的预案。

  若是诸侯联军出动,肯定要先打许。

  许昌就像是一把尖刀,卡在了韩国的腹心,可以直接威胁到韩国的腹地。

  而且诸侯若是攻宋地,许昌不先攻下,很容易被切断后勤。

  一旦许昌被攻下,诸侯应该会派兵防守隐阳方向,然后从许昌向东,攻阳夏。

  只有攻下阳夏,才能够卡住陈邑和商丘之间的通道。

  韩国的雍丘和阳夏几乎在一条经线上,是极为正的南北方位,也只有攻下了阳夏,才算是打开了通向商丘的大门。

  现在不是几十年前,各国的农兵带着粮食浩浩荡荡地行军数月以决战的年代了,各国的后勤压力都比之前大得多。

  总不能说几万穿着皮甲扛着戈矛的农兵堆在商丘城下就号要攻城,那就真的成笑话了。

  所以攻不下阳夏,各国的攻宋以救齐的计划救直接流产。

  然而阳夏不是难么好攻的,适的目的又不是真的攻取临淄,适甚至有些担心诸侯大军攻不下阳夏然后就退了,那就错失了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歼灭对方有生力量的机会了。

  与会众人的看法也都和适差不多,都道:“总要料敌于宽。若是敌人根本不管后勤,将所有的兵力集中在一起,也不管是否攻下了阳夏,直接一股脑地冲到了商丘……那倒是简单了。”

  “可就怕他们有脑子,却没有力量。”

  “不要说阳夏,就是许,我们真的要守的话,只怕没有半年他们也攻不下来。到时候我们反倒尴尬了……到底是攻临淄还是不攻?”

  从始至终,墨家对于泗上、豫东方向的攻守之势都是信心满满。

  从一开始他们担心的就是西线的六指那边出问题,不是说怕六指打不赢,而是担心真的出现退守襄樊死守的情况,那么南阳地区的人员就不能为己所用了。

  在墨家高层看来,诸侯攻泗上那就是个笑话,外线进攻墨家凑不出足够的兵力和后勤以一敌三,但是内线作战的情况下墨家真的毫不惧怕。

  且不说经营了三十年真正做到了村村都能有效统治、基层组织完备的泗上,便是宋地那也是可以完全控制的地方。

  诸侯大军来攻,枪不如己、炮不如己,人心更不如己,墨家这群人根本想不到失败的可能,甚至一度怀疑一个标准的棱角堡驻军三千诸侯就得攻一年,因为至今为止诸侯还没有一个真正攻过墨家的新式城防体系之下的坚城,一次都没有,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总是野战的墨家如今守城有多厉害。

  如今众人是真的怕前面顶的太厉害,以至于诸侯联军连许都攻不下根本不敢继续进攻,那就不好办了。

  适道:“其实诸侯还是有信心的。他们以为我们真的要攻临淄,所以主力在外。前期的话一定会攻的很猛。”

  “攻的猛、有信心是好事。我也真怕在许地我们顶的太厉害,把他们这点信心都磨没了,吓得只能缩回去当乌龟死守不动,那就麻烦了。”

  诸侯联军敢攻宋地的信心,源于他们认为墨家的主力在东,在做攻临淄的准备。

  不管是迫使墨家回援也好,还是有心野战得胜也罢,最起码要攻下许地才有资格继续往下想。

  若是许都没攻下来,诸侯的这点信心只怕顿时就没了。

  没了倒也无所谓,本来适的想法就是攻胶东、迫临淄以争取时间,打乱诸侯的部署。

  若是诸侯联军缩回去,时间也的确能够争取到,可再想有这种诸侯主动攻入墨家内线的机会怕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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