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屋子里的人怔了怔,看向薛青,似乎没听清,坐在陈盛身边的少年人纤细的手指握着茶杯,灯下面色似乎更加孱白,脸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
“润泽先生做了他要做的事,那大家做自己该做的事吧。”薛青道。
这样吗?不说些什么吗?屋子里的人依旧有些反应不过来,但看着坐着的少年,莫名的俯身应声是。
陈盛看了看薛青,又看大家,点头道:“殿下说得对,做事吧,现在唯有做事才不负润泽先生一片苦心,青霞先生也好润泽先生也好,所有前仆后继舍身的都不会白死,我们活着的这些人一定要让他们死的瞑目。”
康岱等人再次应声是,声音低沉哽咽但有力,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薛青和陈盛。
“殿下,事情终于到了这一步了。”陈盛道,“陈年旧事要揭开了。”
薛青点头,道:“是啊,也该揭开了,总是这样遮遮掩掩的也没什么意思了。”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看向陈盛,“需要我做什么?”
陈盛道:“暂时不需要,殿下保护好自己,看着我们做事好。”
薛青微微一笑,点头道:“好,那辛苦大家了。”起身。
陈盛跟着起身,要说什么最终施礼。
“有什么事相爷告诉我。”薛青道。
陈盛应声是,抬头看着那少年缓步走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他在厅内站着未动,直到老仆走出来喊了声相爷。
“怎么了?”
陈盛手在身前握了握,道:“这么快散了,有些出乎意外。”总觉得事情不该这么快,或者薛青会说些什么,在大家的情绪到了最高的时候,没想到一句做事吧结束了一切。
“但是,现在的确该做事了。”老仆低声道,抬头看陈盛脸色,“相爷是说青子少爷没有过于悲伤吧?”轻叹一口气,“经过青霞先生的事,她也长大了,知道悲伤也没有用。”
陈盛笑了,道:“难道还期望她因为愤怒不甘再闹一些我们措手不及的事吗?我这是怎么了?大概是突然不习惯她这么冷静吧。”
老仆也笑了,又叹口气:“润泽先生,此举真是没想到。”
陈盛再次捻须,神情复杂,对于青霞先生跳楼自尽倒不觉的意外,只是梁凤梁润泽.....真的是想不到,他这个人.....
今晚这件事真是处处透露着古怪,但自从薛青进京后,古怪的事也不少了。
陈盛默然一刻,或者不能说叫古怪吧,而是事情终于到了针锋相对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有意外的事发生,人生本来是各种意外构成的,只要这意外还在掌控。
“做事吧。”他对老仆低声道,停顿一下,“大人那边应该也知道了,去问问有什么吩咐。”
......
.....
京城夜街不断的有车马经过,随着王家大门的打开,陷入半睡的京城瞬时苏醒过来,低低窃窃的议论在一家又一家的宅门里响起,今夜多少人无眠。
宋宅并没有因为宋元的夜半出门而嘈杂,到处依旧安静,唯恐惊扰了宋夫人和宋虎子。
宋婴披着衣衫坐在书案前,只点亮一盏灯的室内昏昏,映照她的脸看不清神情。
“梁凤。”她低声道,笑了笑,“谁都会自尽,他不会。”
暗影里季重道:“小姐,我去查查。”
宋婴道:“不用,是她做的。”
她。
她指的是谁,季重明白,从阴影里站出来,眉头皱起,道:“可是她今日没有在王宅,她的住处陈盛一直安排人看着,如果她有动作,陈盛会说的。”
宋婴笑道:“那些人怎么看得住她,在黄沙道秦潭公的人都看不住她。”伸手拿起剪子剪烛花,“她不在王宅,所以才能动手。”
乔装打扮暗行杀人,季重明白了,道:“她竟然杀了梁凤。”
宋婴笑了笑,一手拄着头,一手挑亮桌的灯,火苗在她脸跳跃,道:“看来梁凤次做的事被她发现了。”
季重道:“林樾跳楼的事吗?她怎么查到的?她没有什么动作。”
宋婴道:“查到什么不一定要做什么动作,更何况她做的动作不小了,从青霞先生去世的时候起。”再次笑了,“原来如此,这脾气我还是低估了啊。”
季重道:“小姐,她这样做太过了,林樾本是要死的,梁凤的做法没有什么错,她怎么能因此杀人,梁凤可是自己人,她竟然连自己人都杀。”
宋婴摆手摇头,道:“不不,季重你说错了,不一样的,对于她来说林樾是自己人,梁凤不是,她这不是杀自己人,而是自己人的仇必报。”
季重道:“这件事陈盛应该不知道。”话音落耳朵动了动,“小姐,外边有人来了,是老爷或者陈盛的人来了,这件事要告诉他们....”
宋婴抬手再次摆了摆,道:“不用,这件事不要告诉他们了。”
季重不解:“小姐,她这样做...”
宋婴抬头对他一笑,道:“她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对。”
没有什么不对?
“我说过她是个很厉害的人,她做事很有分寸。”宋婴道,“她做的这一系列事,过程是瞒着陈盛他们,但结果却并不违背打乱大家要做的事,像梁凤对青霞先生做的事,他也是瞒着我们自己做的决定,但结果并不影响事情的发展,梁凤的事我们不说,薛青的事我们自然也不要说了。”
季重点点头,应声是,迟疑一下又道:“只是,不知道,梁凤死之前有没有说不该说的。”
宋婴看着烛火一刻,道:“他不会,梁凤这个人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
季重道:“那好。”
门外传来几声鸟鸣,而与此同时里间也传来妇人轻微的呻吟,宋婴立刻起身,衣衫滑落而不顾向内走去,低声喊了声娘。
季重没有跟随,向门外走去,打开门有一个黑影走来,在门前站住施礼。
“今晚在王烈阳府梁凤自尽的事大人可知道了?”他低声道。
季重没有回头听着内里传来琐碎的声音,宋婴低声的问候,宋夫人半睡半醒的呢喃....
“大人知道了。”他点头低声道。
来人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季重道:“没有,相爷安排好。”
来人应声是隐没在夜色离开了,季重走出来将门关,跃身翻房顶,亦是隐没在夜色里,俯瞰宋宅,唯有这边的屋子亮着昏昏的灯火,不时的有宋婴低低的说话声,宋虎子发梦的呓语,宋夫人的咳嗽声传出,伴随着走动,斟茶倒水,这是宋婴的日常,她的夜不寐。
白天黑夜是无情的麻木的,不管生还是死悲或者喜都不会停止,夜色褪去,晨光笼罩天地,失去了夜色的笼罩,喧嚣似乎一瞬间消失。
小巷子里很安静,夜里生计的已经归来睡去,白日里忙求生的尚未起身。
布鞋踩在青石板只有轻轻的声响,很快到了一间宅门前,轻快的脚步在此时停下,摩擦,似乎难以抉择是向前还是退后,片刻之后一脚迈出向前,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敲响了门。
驳驳的敲门声在巷子里回荡。
门内传来踢嗒踢嗒的脚步声,伴着哈欠声。
“来了来了,谁啊.....啊,莲塘少爷啊。”
穿着青衫手握折扇的张莲塘对开门的齐嗖含笑点头。
......
......
“怎么这么早来了?”
薛青散着头发,系着衣带脚只穿着袜子走出来,身后两个婢女紧紧跟随,待薛青将衣衫系好坐下来,一个跪下穿鞋,一个梳头。
张莲塘坐在椅子看着他,少年头发被婢女拢起,整张脸便展露出来,面白,或许是刚醒,眼有些微肿,越发的狭长......
察觉他的审视,薛青不解道;“莲塘哥你看什么?”伸手抚自己的脸。
张莲塘道:“听说你昨日喝多了,我不放心来看看,不是不能喝酒吗?”
薛青挑眉,一笑道:“没有喝很多,骗人的,你看我精神的很。”
精神的确不错,并没有宿醉的颓废,张莲塘再次看他,薛青也没有再理会他的审视,跟随婢女的动作将头转向镜子。
“...你们昨晚都去了吗?玩的怎么样?人多吗?”
清脆又絮叨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张莲塘握着折扇一一答了,道:“你昨晚去了吗?”
这话问的....突然啊。
屋子里些许凝滞,梳头的婢女手停下,跪在地的婢女看过来,薛青也转过头。
“我?”她问道,眼睛眨着,似乎没听清问的什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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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晨安
张莲塘没有说话,梳头的婢女先嘻嘻笑了。手机端 br>
“青子少爷喝醉了呢,怎么会出门。”她道,扶着薛青的头,“青子少爷别动。”
薛青转过头再次面对镜子。
张莲塘道:“昨晚王相爷府有人吊自尽了。”
薛青啊的一声转头,被婢女揪住头发嘶嘶两声,她摆摆手,两个婢女忙退了出去,薛青自己将头发简单的绑好,道:“怎么回事?谁?”又看了眼外边,神情肃重压低声音,“跟咱们的人有关系吗?”
张莲塘道:“看起来,没有。”
看起来?薛青坐着将凳子一拉挪到他面前,认真的看着他,等候。
晨光扑在少年的脸,小小的脸,下巴尖尖,眉毛有些粗乱眼肿而细长,孱白泛青,唇白干涩....
张莲塘将婢女捧的茶顺手递过来了,薛青也没有客气接过一饮而尽,抿抿嘴唇再次看着他。
“死的人是个内官,吊的白绢写的是秦潭公弑君。”张莲塘道,将当时的情况简单说了。
薛青坐直身子,道:“弑君啊,所以世人私下议论当年先帝先后帝姬遇难的猜测是要摆在明面来说了。”在膝头抚了抚,“我想起了黄衣。”
当初他们提及先帝先后帝姬事也是在那时候。
张莲塘道:“我也想到了黄衣,黄衣那时候指罪宋元,其实也是指先帝先后帝姬的事是人为,我不知道这个梁凤跟黄衣他们有没有关系,不过做的事看起来是有关系的。”
薛青嗯了声点头。
“还有,梁凤以死指罪秦潭公。”张莲塘道,看薛青,“青霞先生和你也都明暗指罪秦潭公,所以我不能确定是不是跟咱们的人没有关系。”
多聪明的人啊,薛青的眼里浮现笑意,道:“是,算跟我们没有关系,做的事也算是有关,大家这段要小心谨慎。”
张莲塘点头,将折扇在手里一拍,道:“不管他们是谁的人,只要最后能问罪秦潭公,给青霞先生报仇,与我们的目的相同。”又感叹,“这朝堂争斗,还真是不见血的厮杀。”
薛青嗯了声:“你死我活。”
二人默然,室内沉默一刻。
“你吃早饭吗?”
二人同时开口,话出口对视,又都笑了,一个才醒来没有吃饭,一个一大早登门自然也没有吃饭。
薛青对外扬声让摆饭,有婢女娇声应声是,立刻捧着饭菜进来,显然早准备好了,薛青与张莲塘在桌案前碰头吃了,饭毕张莲塘便告辞离开了,薛青站在门边相送,看着那年轻人的背影在巷子里走远,轻叹一口气。
昨晚那一面,他果然怀疑了,但他没有再问,但这不问并不是不疑了,而是,不问了而已。
张莲塘在巷子口轻轻跺了跺脚,避让开身后挑着担子急行的小贩,回头看了眼,门前已经没有那少年的身影,轻叹一口气。
他,第一次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反问。
反问,不是反驳啊,而不想不愿回答,或者不能回答,张莲塘握紧了手里的折扇,怎么可能呢?又为什么呢?晨光洒落街头,照在年轻人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