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什么可怜,那孩子可是差点没命,问问你家少爷愿意没命还是受些皮肉苦?”他说道,“更何况,住在柴房里也是好吃好喝的,有什么可怜的。”
小厮还没说话,前方的屋子里传来喊声。
“莲塘哥,你怎么替外人说话。”
因为恼怒声音很是尖利。
莲塘少爷笑了笑,对小厮摆摆手,自己推开门进去了。
说是柴房,其实布置的薛青母子住的地方还要好,精巧的拔步床,柔软的被褥,熏着香插着花,趴在床穿着花绸亵衣的十三四岁的少年圆头圆脑,此时正划拉着胳膊表达愤怒。
“莲塘哥,你说他不该揍吗?”他喊道,“这种打秋风的没脸没皮的货色!”
莲塘少爷在他床边坐下。
“揍可以揍,但不能没轻没重。”他说道,“以往教你们的怎么打架都忘了吗?”
子安少爷顿时垂头。
“是那小子怂包自己跳进水里的。”他说道,“乖乖的被打一顿不没事了。”
莲塘少爷笑了笑,并没有问他打架的具体经过,而是沉吟一刻。
“这薛青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道。
子安少爷哼了声。
“那是个废物孬种怂包无耻之徒...”他恶狠狠的捶着床咒骂,“什么都不会,话都不会说..”
这完全不是他今天看到的人,莲塘少爷想道,制止了子安少爷的咒骂。
“竹是谁的丫头?”他问道。
子安少爷愣了下,这话题转的快的他有点糊涂,旋即又挤眉弄眼嘻嘻一笑。
“莲塘哥你看这个丫头了吗?是我的,你喜欢送给你好了,咿,好像要配人了,不过玩玩嘛,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屁股大...”他说道。
话没说完被莲塘少爷用手敲了下头,将他敲在了床。
“休要胡说。”他说道,“叫她来,我有话问她。”
子安少爷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的听话让人喊竹来,却听到说竹不舒服告假在家歇息。
“死了也得抬过来。”子安少爷干脆的说道,“本少爷的话还敢有人不听!”
他的小厮在一旁嘻嘻笑。
“少爷只管让人去抬,她可不是病了,她是被人偷看洗澡丢了脸不敢见人。”
子安少爷咦了声撑着身子从床爬起来。
“竟然被人偷看了洗澡?少爷我还没看呢。”他喊道,“快叫过来给我看看。”
莲塘少爷不理会他们主仆的打诨安静等着,片刻之后一个丫头娇弱怯怯头也不梳的进来了。
“你这小蹄子竟然去给别人看...”子安少爷立刻喊道。
竹噗通跪下来伏在地呜呜的哭。
莲塘少爷抬手制止子安少爷的插话,看着地的丫头。
“你抬起头来。”他说道。
竹心里乱跳,当路悄悄打听是莲塘少爷要见她时胡思乱想了。
莲塘少爷是长安张氏大族的长房少爷,张氏可是长安真正的大族,诗礼之家,这莲塘少爷在家很是受宠。
莫非是看她了?
竹努力的想着日常这莲塘少爷可曾窥视过她……能被莲塘少爷看,做不了侍妾,做个侍婢也是跳了龙门了。
心里很是后悔半路才知道这个消息没有梳妆打扮,此时听到让抬头更是后悔,但并不敢违背,娇娇羞羞怯怯的抬头看向莲塘少爷。
莲塘少爷果然看她,点点头,似乎很满意。
“你可知道,那两个人进了你洗澡的院子,是受了薛青的指使?”他忽的说道。
竹一怔,旋即大喜。
今日的事正懊恼无法收场,那俩个小子品德再败坏跟夫人也没关系,反而听到她出了事,夫人更加恼怒,连配人也不要,说要把她卖了出去呢。
无凭无据的她也没办法拉扯薛青,讨不得夫人欢心。
没想到莲塘少爷竟然主动提及了,如果有莲塘少爷说句话,不管有没有证据,夫人也会相信的,别说夫人了,大老爷也会相信的。
竹顿时向前跪行几步俯身在地呜呜的哭。
“是的,是的,莲塘少爷,正是薛青他品德败坏做出的事。”她说道,“是他干的,他是个品德败坏的人啊,我们少爷打这样的人被罚实在是冤枉......”
莲塘少爷点点头。
“果然如此。”他说道,“原来如此。”
是啊是啊,是如此,打一个品德败坏的人可不算欺负人,少爷小姐们的罪也轻了些,家里的老爷夫人也要感激她这个证人,竹还要继续哭,莲塘少爷抬手指了指。
“将她拉下去吧。”他说道。
竹一怔,屋子里的小厮也一怔,但莲塘少爷在这里说话子安少爷还要管用,小厮回过神便立刻将竹揪起来往外扯。
竹不知所措呜呜的哭着被拉出去了。
子安少爷犹自茫然,这刚进来说一句话,他还没听明白呢,不过薛青品德败坏他是赞同的。
“莲塘哥,你要为我报仇了吗?”他激动的说道。
莲塘少爷看他一眼,站起来了。
“我本来是打算为你说情放出去。”他说道。
子安少爷顿时感激又崇拜的看着他。
“莲塘哥,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他说道,“你快去跟大伯父说。”
莲塘少爷伸手按住他的头。
“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他说道,将子安少爷啪嗒按回床,“我觉得你还是吃些教训的好。”
“为什么?”子安少爷惊讶的抬起头喊道。
莲塘少爷笑了笑。
“因为那个小孩可不一般呢。”他说道。
第七章 街边
薛青并不知道因为这一件事被莲塘少爷看做不一般的小孩,当然,算莲塘少爷当面这样说她,她也不过是点点头笑一笑。 !
她本来不一般,她薛青是个很看重自己的人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自贬。
这段小插曲薛青并没有在意,因为听吴管事说郭怀春没在家,也没再急着去见,只是每日走动活动身骨,不再去小花园,而是往门外去。
“…青子哥哥,青子哥哥..”
薛青刚走过夹道听到孩童们的喊声,她微微一笑,不抬头便提衫抬脚.....一只滚过来的球被她踩在脚下,再脚尖一挑脚背一推,这个皮革包裹米糠的球飞了出去。
球穿过竹竿门洞,咕噜咕噜的滚开撞到乱堆放的筐柴。
孩童们呱唧呱唧叫着摆着手追过去。
院前杂乱破旧,这些孩童们穿的衣衫也寒酸,有的甚至没穿鞋子,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的玩乐,一个个争抢皮球笑的开怀。
薛青仿佛在看一副顽童蹴鞠图,但市井气息浓厚又真切。
“青子哥哥一起玩。”几个孩童喊道。
自那日一脚踢球后,这些孩童认得了她,孩童们尚小也不知道什么外来户什么做姑爷什么癞皮狗的话,只记得薛青的名字会踢球足矣。
薛青倒也没有觉得与这些四五岁的孩童玩有什么不妥,这两日从这里来去便会混入其。
这一次亦是不例外,她将长衫微微向扎了扎,便混杂在一众孩童带着球左转右转,直到穿过庭院,才转身一脚将球挑进门洞,长衫一放轻拍,人便迈出了门,身后孩童们叫闹声乱乱。
巷子里安静些许,两个小女童蹲在地抓羊拐,一个小女童扎着冲天小辫子举着一架小风车围观。
薛青走过去站在一旁看了会儿,还忍不住蹲下试着抓了一把,小女童们大约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男孩子跟她们一起玩这个,目瞪口呆的看着也没有阻止。
薛青并没有抢了小童的玩乐,玩了一两把放下算是歇神,然后才向巷子口走去。
春意渐浓,街人多热闹,叫卖声说笑声扑面,薛青站在街口不由一阵恍惚,似乎走到了哪个仿古景区,但这来往的男女老少,以及街边的房舍布置又不是那些人造景观能的。
薛青并没有走去街,而是在街边的马石坐下来,旁边一个小童正骑在面,见他坐下来便咕噜滚下来跑开了。
薛青看着那小童穿戴的虎头帽虎头鞋不由笑了笑,视线又游移到街,观看着市井风貌人情。
这并不是最繁华的街道,多是售卖散酒吃食玩物的小街,其间还有不少临街而居的民户,此时天晴日好,不少妇人裹着头巾在街说笑,手里或者纳鞋或者摘菜。
看着风貌似唐似宋,年景过的也不错,到处洋溢着繁荣安乐,薛青心默想,视线向另一方看去,却见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妇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走来,她的视线微凝。
那女童头插着草标。
这是卖孩子。
那老妇一边走一边对街边的人喃喃行礼,路人或者多看两眼或者避开,但也不是没有人买,一个坐着轿子经过的人停下来,从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带着金镯子染着鲜红指甲的手招了招。
那老妇欢天喜地的牵着孩子走过去,推到轿子前给人看,具体的情形薛青听不到了,只看到不多时那轿子里的手扔出一串大钱。
老妇跪地叩头,轿子前行,那女童被催促着跟带走。
直到这一刻那神情木然的女童才哇的哭起来,似乎要扑回去,然而被轿子边的仆从捶了她两下,揪住小胳膊推搡低声喝骂,那女童便被挟裹着而去了。
老妇犹自跪在地迟迟不起身,过了许久街的轿子远去不见了,她才颤颤而起。
薛青看到老妇哭红的眼,口喃喃神情呆滞蹒跚过去了,轻叹一口气。
总有日子不好过的。
也怪不得崔氏舍不得离开郭家,孤儿寡母的在外求生哪有那么容易,尤其是带个女子,做营生抛头露面也处处受限制…还好崔氏一时贪心荒唐将自己假扮男儿。
男儿家只要有力气有头脑识字,要挣口饭吃并不是什么难事,薛青正思索着做什么营生,有人在身边停下来。
“薛青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清脆的女声说道。
薛青抬起头,见是一个女孩子,穿着青布衣裙,扎着丫鬓,并没有什么头饰,只有两只红绳,倒也显得清丽可爱。
这是宋嫂子的幼女,今年十二岁的蝉衣。
不知道是不是生下来时正好看到蝉蜕,还好没有叫蝉蜕,蝉衣好听些,虽然本物并不怎么好看。
薛青心里想着,对她笑了笑,这小姑娘常来探病,说话安抚崔氏,是个懂事又乖巧的孩子。
“看人。”薛青笑道。
蝉衣嘻嘻笑,待要说什么,见薛青往石头另一边挪了挪,伸手拍了拍身边。
“你坐。”她说道。
蝉衣微微惊讶,想着这薛青以前都不跟人说话,更别提主动邀请她坐了,还紧挨着。
她已经十二岁,知道男女有别,心里想着该如同家里那些大丫头们摆出矜贵的姿态不坐,但又觉得心里不愿意…..到底是个孩子,更愿意遵循本心,她抚了抚衣裙依言坐了下来。
“你要看人该今天跟我去城隍庙。”她主动开口说话,说完又想到薛青才大病一场,“不过你不能去,有点远人又多,你去了可受不了。”
“城隍庙有什么事?”薛青问道。
蝉衣咦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