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一页账簿,便是父亲留在笔盒之内的。
南文升将信将疑,握着手中的账簿,沉思了片刻之后,立即掀被起身。
“将我的兵服取来!”
实情究竟如何,他且要亲自去查探。
明太医长长松了口气之余,又将太子殿下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南大人欲起身穿衣的间隙,自家殿下悄悄地将张姑娘挡在了身后。
嗯……那叫一个贴心啊。
……
时值傍晚,归安县县令齐铭赶到湖州府衙,被请进了后堂。
“下官见过知府大人!”
吴怀敏看他一眼,神定气闲地道:“齐县令何以慌成这副模样?”
齐铭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连忙道:“让大人见笑了——可实在是情形紧急……那些灾民吃不着饭,已经开始聚众闹起来了!”
“几个灾民而已,还能反了天了不成?这也值得齐县令特地跑到本官这里说一遭?”
“那倒不是……”齐铭勉强地笑了笑,道:“换作往常,且将那三五个出头的打杀了了事,可如今是家家户户皆吃不上饭了,几乎没几家还有存粮的了……杀了一个,还要冒出来许多个……再加上钦差大人过两日也要到了,若是真闹出什么乱子来,恐怕大人到时也不好交代啊……”
今日他县衙的门,被快被那些灾民给砸破了,他心里多少觉得没底。
“有本官在,你怕什么?”吴怀敏面不改色,语气里似乎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意味。
齐铭细细品了品这话,试探地问道:“莫非从京城来的这位钦差,是大人的故交……”
吴怀敏没说话,只笑笑。
齐铭仿佛得了肯定的答案,心中顿时安定了不少。
知府大人说的对,天塌了自有大人顶着呢,他不过一个替大人办差的而已,怕的什么?
“你只管安坐在衙门里便是,真有人敢大闹起来,自有卫指挥使司前去料理。”吴怀敏一边拿茶盖轻轻刮着茶沫,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齐铭闻言彻底放心下来。
“是下官愚昧无知了,比不得大人这般沉着英明。”
他起身行礼道:“既是如此,下官便不叨扰大人了。”
吴怀敏命人送客。
“对了,还有一事……下官需禀明大人。”临走前,齐铭忽然说道。
吴怀敏示意他说。
齐铭搓着手,略有些不安地道:“与先前那个从京城来的监生有关……那日他家中来人替其收敛尸身,可刚认了尸,人忽然就不见了,还、还掳走了下官身边的师爷,下官命人全力搜找,可至今都没有消息。”
他本不打算与吴怀敏说,唯恐被斥责办事不力,可接连几日下来皆找不到人,他还是不敢再继续瞒下去了。
吴怀敏眼神变了变,语气却如常:“无妨,此事本官自会命人留意。”
没有想象中的怪罪,齐铭如获大赦,这才施礼离去。
看着齐铭离去的背影,吴怀敏眼神冰冷,犹如在看待一个死人。
此时,吴府幕僚从内室走了出来。
“事情进展得如何了?”吴怀敏问。
“回大人,一切已安排妥当,人也都派出去了。”幕僚先生语气笃定地道:“四下早已躁动不止,最迟过了明日,定能成事了……”
吴怀敏无声笑了笑。
“那个张峦,账册可拿到手了?”他转而问道:“方才齐铭之言,你可听到了?京城张家来的人,竟掳走了一位师爷。”
幕僚点点头,目光狐疑地道:“大人,小人一早便觉得这个张峦不大对劲了……说不定什么账簿之说,根本就是他信口胡诌。而他家中来人掳走齐铭身边的师爷,此事更是蹊跷……难保他们不会有什么旁的算计。”
吴怀敏眼中冷意毕现。
“不管他究竟是不是站在本官这一边,到底如今那账簿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起初是恐怕坏了他的计划,可如今眼见着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
即使来日那账簿辗转流落到何处,也只是证实数县县令贪污罪行的证据而已,与他还能有什么关连?
“大人,既然如此,那……”
“总归他原本也已经是个死人了,尸体还在归安县衙内呢——至于张家其他人,命人在城中尽快追查他们的下落,暴动将起,那些灾民不慎误杀了几个外乡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吴怀敏说罢,便转身出了后堂。
半个时辰后,却听心腹来书房相报:“大人,张峦不知所踪,在府衙内搜找至今都未见其踪影!”
“怎么看的人!”
吴怀敏闻言勃然大怒。
张峦倘若这个时候跑了,那便证实了他的猜测——说明对方是早有预谋,入府衙告发齐县令不过是他的障眼法而已!
“大人,近来大批灾民涌入城中,府衙防守严密。张峦一介文人,绝不可能逃得出去,除非他长了翅膀!”
怎么个防守严密法儿呢?——就连几处陈年的狗洞都特地修缮填补上了。
“依小人之见,他定是藏身在了某处,或是改了衣着混迹进了下人当中!”
幕僚自认思虑缜密理智地说道。
吴怀敏立即吩咐道:“严守府衙上下各个出口,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一只苍蝇蚊虫也不许放出去!”
吴怀敏说着,往发痒的脖子上拍了一把,一只蚊子嗡嗡闪动着翅膀从他面前飞了出去。
222 云雾寺
“……”
四下有着短暂而尴尬的安静。
如今正是苍蝇蚊虫肆虐的季节,所谓的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不过是夸张的说法而已,咳,大家都懂的。
毕竟真正长了翅膀的东西,谁能拦得住?
此时,藏身在衙门后院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上、紧紧抱着树干的张峦长长吐了一口气。
齐铭一来,他便知道吴怀敏十有八九要对他下手了。
还好他虽不通武功,却尤擅爬树。
说到这里,他最该感谢的还是芩娘,和海棠居外的那棵练就了他此般本领的大椿树。
眼下夜色浮动,他藏身在此处几乎不可能会被在四处搜寻的府兵们发现。
此时,张峦忽然察觉到身旁的树干轻轻弹晃了几下。
他豁然转过头去,只见身侧忽然多了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
“……”惊骇之下,是强大的求生欲迫使他没有出声惊叫。
而瞬间的惊骇过后,张峦已经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低声询问:“敢问阁下可是朱公子派遣来的?”
若是敌,单凭对方这身手,他定早已没机会开口说话了。
三弟在信上曾说过,朱公子指派了人手在府衙附近暗中保护他。
对方微一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各处攒动的府兵和火把,当机立断地道:“此地不宜久留。”
说着,抓住了张峦一只臂膀,就要带他离开此处。
“且慢且慢!”
张峦按住他的手,神情郑重地摇头。
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没有做。
半柱香后,湖州府衙后院忽然起了火。
“快、快救火!”
惊呼声不断响起,府兵仆役们纷纷奔走提水救火。
可不巧的是今夜有风,火借风势,不断蔓延攀升。
“小兄弟,做得好。”老槐树上,张峦拍了拍身旁刚回来的男子的肩。
男子沉默着没说话。
作为残忍冷酷的锦衣卫十四名千户之一,他还是头一回被人拍肩膀喊小兄弟。
罢了,谁让陛下尤为信任于他,派遣他秘密出京贴身保护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又将他派来暗中保护这位张监生呢。
至于帮着张监生放火这事儿,若是来日陛下问起——他便说这位张监生也是为了肃清大靖官员风气,本着基本目的一致的想法,他才放了这把火。
“咿……”
张峦忽然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地朝着被火舌吞噬的某座院子看去。
……怎么有个男人光着屁|股就跑出来了!
等等,似乎还有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紧跟在后面?
那座院子,里头住着的不是吴怀敏的妾室吗?
可那张皇失措,被吓得连滚带爬的男人却显然不是吴怀敏。
好么,这把火放得不打紧,竟还将吴知府的隐藏绿帽给掀出来了……
一时间,四周的情形变得更为混乱了,尖叫声辱骂声与哭喊声不绝于耳。
“走,别看戏了,咱们趁机将正事给办了。”张峦又拍拍身边男子的肩,说着就从树上利落无声地滑了下来。
陆千户:“……”
方才一边看戏一边“啧啧”个不停的人到底是谁啊请问?
这一夜,府衙上下人等皆忙着救火,直至天色将亮,方才将不断蔓延的火势彻底扑灭。
这火起的蹊跷,又因半场闹出了姨娘与二管家私通的丑事,以至于府中上下的气氛变得极微妙起来。
吴怀敏气得险些昏厥过去。
被戴绿帽这种事情最是伤人颜面自尊,更何况他身居高位,更何况又闹得阖府上下无人不知……天知道他要怎么见人!
还有那贱人生下的两个儿子,他如今竟越看越觉得像那该死的二管家多一些!
“大人,这些皆是……不足挂齿的小事而已。既然都已经处置干净了,且无须再为其扰神。”幕僚在一旁劝道:“如今大事将成,大人可不能乱了阵脚才是。”
虽说这事换他他也受不了,但劝还是得劝的。
吴怀敏深深吸了口气。
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现如今是什么情形?”他坐定下来,沉声发问道。
“回大人,各处已经纷纷闹起来了,几个县衙里先后派了衙役来报信,都被小人给……安置了。”
幕僚似笑非笑地道:“大人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