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明太医此时反而恢复了镇定。
“此乃残毒排出的迹象,如此方能痊愈。”
没想到张姑娘的方子竟真的治好了南大人……这天下,还真是无奇不有。
听他这般说,南太太心下稍安,只仍有些半信半疑地向南文升问道:“老爷,你感觉如何了?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南文升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漱了口,长吐了一口气,方才道:“一切都好,胸中之气通畅。”
就是身子有些僵硬,想来是躺久了的原因。
众人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纷纷露出大喜的神情来。
听着身边儿子媳妇们你一言我一语,南文升暂且打断他们,正色问道:“我昏睡了多久了?”
南太太道:“已有一月余了。”
“什么!”
南文升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虽说他处处皆比旁人来得优秀,向来不凡,可睡了一个多月……这未免也太离奇了!
怕不是被猪精附体了吧!
南太太道:“老爷有所不知,你这病来得蹊跷突然,遍寻名医都不见起色,今日若不是得付大夫出手医治,只怕还不知要昏睡到何时。”
付大夫?
南文升下意识地看过去,见明太医一身巫医装扮,心下滋味不禁有些复杂。
他向来不信巫医之术。
但眼下,还是道:“多谢大夫出手相救。”
说着,目光却被明太医身旁的两个药童吸引了去。
怎莫名觉得这两个孩子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些不同寻常的亲切呢?
哦,他知道了,那一定是出于崇拜。
他足以令人心生崇拜的事迹可多得很呢。
“母亲,人抓到了!”
此时,南家二公子快步走了进来。
220 请大人主持大局
“父亲真的醒了?”二公子南清眼中的沉厉顿时被惊喜驱散。
南文升却向二儿子肃然问道:“什么抓到了?”
南清微一迟疑后,便道:“将人带过来!”
在众人惊惑不解的目光下,一名灰袍仆人被带了进来。
年约三十岁上下的仆人双腿打颤地跪了下去,惊惶伏地:“老爷……”
“阿财?!”南文升认出了自己的贴身仆从,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们都先出去。”南太太看向屋子里的众人,凝声吩咐道。
众人虽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悖逆,当即接踵退了出去。
很快,里间就只剩下了南文升夫妇和二公子南清,以及那位跪在地上的仆人阿财。
在南太太的示意之下,明太医带着张眉寿和祝又樘也暂时候在一旁。
“老爷只怕还不知道,此番你昏迷至今,并非是得了什么怪病,而是被人下了蛊毒。”南太太低声说着。
南文升脸色大变。
“蛊毒?”
他虽不大相信这些隐秘怪异的东西,可是他曾听父亲提起过,他家中祖上本是湘西人士,与湘西制蛊大族南家同属一脉。
虽说湘西南家十多年前已因一场大火而陨落绝迹了,可他幼时曾听闻过不少关于南家蛊毒之术的传闻。
却不成想,今日竟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儿子听从母亲的吩咐,命人严守府中四处——果不其然,父亲这边刚清醒过来,就有人做贼心虚,原形毕露了!”
南清眼神冰冷地看向阿财,沉声诘问道:“说,你一路鬼鬼祟祟,妄图从后门出府,是想急着出去给谁报信!”
作为父亲的贴身奴仆,得知父亲醒来之后非但没有围上前,反而这般鬼祟,这其中必定有鬼!
“奴才没有,奴才……奴才岂敢!”
阿财语气惊慌地否认。
南文升目光沉沉地直视着他,尚未开口,却已有威压显露。
明太医这才恍然。
怪不得先前张姑娘和太子殿下一个放出大话,一个要拿他的性命做担保,原本不止是有把握能治得好南大人,更是想借此将南大人即将要被治愈的消息放出去,以便引蛇出洞——
能给南大人下蛊之人,必定是贴身伺候南大人的。
所以,张姑娘与殿下又悄悄叮嘱南太太要严密留意府中上下人等的动作。
不过,为何三个人同时在场,私下都不曾有过单独的交流,偏偏殿下和张姑娘能做到这般心有灵犀,而他……却成了宛若智障般的存在呢?
不,他自幼熟读医书,天分极高,还人见人夸呢,智商是绝不会有问题的……一定是因为,孩子之间有着独特的交流方式吧!
明太医努力说服自己不去怀疑人生。
“你究竟受了何人唆使?”
南文升审视着阿财,亲自开口发问。
“……”阿财身形战栗的越发厉害,有心想要否认,可面对南文升威严的目光,却抖瑟着说不出话来。
此时,张眉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珠帘晃动的窸窣之音。
她回头去看,只见是方才本该与众人一同离去的南家五公子南延半躲在帘栊后。
南延见张眉寿看过来,窘迫又着急地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皱着眉作出一副威胁的神情。
……像条龇牙的小狗。
张眉寿面无表情地转回了头。
南延盯着她安静的背影,莫名将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指使你向南指挥使下毒的人,是湖州知府吴大人,还是同在卫指挥使司的向同知?”
祝又樘适时地开口,言辞直指要害。
男孩子的声音尤显稚嫩,语气却平静之极。
南文升夫妇二人脸色顿变,仆人阿财更是惊得瞳孔不停收缩。
“说!”
南文升陡然拔高了声音,一把挥落了床头高脚凳上还未来得及撤下去的药碗和托盘。
若真是官场上的手段,那关乎的便不是他个人的安危那般简单了!
药碗在仆人手边碎开,碎瓷飞溅。
仆人吓得三魂七魄都要离体,当即哭着认道:“是、是向同知!是向同知的主意!”
南文升紧紧抿着唇,脸色铁青无比。
“你好大的胆子!”南太太惊怒不已地指着阿财,痛心道:“二十年前,是老爷将你从拐子手中救了回来!把你留在身边,从不曾苛待半分!你倒好,竟做出这等背主谋命的事情来!”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是向同知与奴才说,那药只是会让老爷昏睡数日而已,绝不会危及老爷性命!
奴才深知,向同知也决计不敢谋害老爷性命……故而才……如若不然,奴才即便是死,也绝不可能答应于他啊!”
仆人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泪流满面地道:“是奴才近年来心浮气躁,鬼迷了心窍,不慎惹了一身赌债……这才冒险答应了向同知……奴才知错了,奴才愧对老爷太太的恩德啊!”
南文升紧攥着拳,无意再多说半字。
“清儿,将他带下去,好生看管!”
南清应下,立即堵了阿财不停求饶的嘴,带人将其拖了出去。
南文升看向了一侧的明太医三人。
开口,却是正色问道:“诸位究竟是何来历?”
因心知自己是为对方所救,故而语气并算不得十分冷硬,只眼中仍旧带着戒备。
却见站出来的不是南太医,而是他身后的小少年。
“湖州如今正值危难之际,望南指挥使出面主持大局。”
小少年并未自报身份,可周身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清贵之气,却让人不敢生出半分轻视之心。
南文升闻言震惊地看着他。
他昏睡的这段时日里,湖州究竟出什么事了?
向云自不敢做出谋害上峰的事情来,既意不在他的性命,那便是意图趁他昏迷之时,利用卫指挥使司兵权旁落其手之便,谋划不轨之事了!
张眉寿上前,从随身的小包袱中取出了数本账册。
“此乃归安、柳黄、元明三县县令勾结倒卖赈灾粮资的账目往来,另有数名人证亲手所书证词在上,请南大人过目。”
南太太诧异又凌乱。
苍天可鉴,她只是找了个巫医来给老爷治病而已?
221 人跑了
张眉寿还在往下说。
“经查,此事是由湖州知府吴怀敏暗中主使,且吴怀敏近来与向同知亦来往甚密。”
“朝廷命人押送而来的赈灾米粮于两日前送达湖州,昨日刚拨至各县,未停一日,便被各县县令利用水路运离,置无数灾民性命于不顾。”
“钦差大人将到,各县尚如此明目张胆,实有蓄意煽动民愤之嫌,可见居心叵测,望南大人明察。”
小药童打扮模样的孩子声音清澈灵动,言简意赅。
祝又樘在一旁静静瞧着。
南文升听得心底震动。
待看清账册上所载之后,更觉触目惊心。
他抬起头,看向祝又樘和张眉寿。
“两位小公子即便不愿自报姓名,却也该说清楚得知此事经过的来龙去脉。若不然,本官岂能轻信?”南文升目光中满含探究。
张眉寿再次开了口。
她将张峦历事监生的身份与在归安县衙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