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吴怀敏还没有倒下去,他们就自认还有希望。
“爹爹!”
此时,忽有一道小女孩的声音传了过来。
一直低着头不语的柳黄县县令邱怀志猛然抬起头来。
231 父女相见
一名身穿淡紫衣裙、年约七八岁的女孩子飞快地跑了过来。
“芸儿!”
跪在地上的邱怀志挣扎着要站起身,却被官兵制得死死地。
见女孩子横冲直撞地跑来,官兵们举起手中长枪相拦,却在南文升的示意之下又收了回去。
“爹爹!”
女孩子跪在邱怀志面前,哭着抱紧父亲的肩膀。
紧接着,又有一对老夫妻和一名妇人牵着一名男童飞快地走来。
“爹,娘……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邱怀志眼中含泪,语气庆幸地道。
“是一位姓张的恩公冒险将我们从吴怀敏手中救了出来。”年轻的妇人泪流满脸地说着。
邱怀志点着头。
这般大恩,他本该厚报的,可他如今铸成大错,显然已经没有机会了。
只能等下辈子再去报答这份恩情了。
临死之前,能得见家人安然无恙,他已经知足了。
如今,他只有一个请求。
邱怀志面向南文升,语气颤抖诚恳地道:“下官认罪——”
他对倒卖赈灾粮资之事,供认不讳。
此外,他亦毫不犹豫地将吴怀敏供了出来,从起初吴怀敏派人将他们三县县令请到府衙商谈此事,再到之后的每一笔罪状,他皆说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这般清楚,是因为每倒卖出一批粮资,他的良心便会受到无数遍的谴责。
南文升让人取了纸笔过来,让他画押。
“起初,吴怀敏找到下官之时,下官并未应允此事,也曾想过冒险上报给巡抚大人,可是吴怀敏掳了我的家眷,以此来百般威胁……”画押之后,邱怀志求道:“下官罪不容赦,千刀万剐尚不能赎罪,可下官的家人对此事半分不知情……”
南文升忽然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南文升皱着眉说道:“此事详细,本官会拟一道陈情折子上表朝廷,至于如何判处,相信朝廷自会酌情处置。”
邱怀志红着眼眶深深叩头。
“多谢大人。”
人群中骂声不断。
“你家人的命是命,我们就活该家破人亡吗!”
“……”
可下一瞬,这些骂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叫声。
邱怀志自戕了。
趁着刚画完押,押看他的官兵放松戒备之时,他陡然站起身,撞向了身侧官兵手中的长枪——
枪头穿透了他的腹部,鲜血潺潺涌出。
邱家人失声哭叫起来。
此时,人群中神色各异,有人低着头沉默,有人依旧在骂其咎由自取,有人低声感慨。
“邱县令往前也是个好官。”
“我们冲到县衙里的时候,也没找到一两银子,一口存粮,县衙里的人也差不多被尽数散尽了……”
“说到底害人的还是吴怀敏……即便没有邱县令,换作其他人,也不见得能独善其身。”
唏嘘声四起。
齐铭和付庸脸上已无半点血色。
事已至此,有了邱怀志的供词,和从府衙中逃出来的邱家人作证,吴怀敏此番是在劫难逃了。
吴怀敏自身难保,即便他们再如何抵赖,也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二人神色渐渐变得灰败下来,遂也都认了罪。
南文升立即命人前去府衙捉拿吴怀敏。
另外又将安置灾民和搭建粥棚等紧急事宜率先安排了下去。
灾民们被官差领着相继散去,老邱带着一行人前来向张眉寿和祝又樘再三道谢。
听他们一口一个小仙子的喊,还要张罗着给小仙子小仙童立长生牌位,更甚者还要建什么仙子庙,说要让小仙子受湖州百姓香火供奉祈福,流芳百世,张敬与邱掌柜直听得目瞪口呆。
邱掌柜惊的是,小公子怎么忽然成了小姑娘,小姑娘又怎么莫名成了小仙子?
雨雾寺里发生的事情,他还没来得及去打听。
看着一干灾民们仰慕感激的眼神,张敬唯有在心里叹息一声。
同样是为阻止暴乱而出力,他在柳黄县县衙里出生入死,计谋百出,怎么就没人想着给他建庙立长生牌位呢?
作为读书人,他也想流芳百世啊。
早知道这样,他也该跟着蓁蓁一起上山的。
哎,不对,就他这张老脸,即便上山了又能扮成什么?充其量也就是小仙子小仙童身边的路人甲吧。
瞧着被众人围着的小侄女和朱家公子,张敬越看越觉得是脸的问题。
现如今一句恩公易得,可建庙流芳什么的——还得是长得好看的。
他看向了同样被遗忘在一旁,且鼻青脸肿的邱掌柜,顿觉心中平衡了不少。
“……”邱掌柜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虽有心瞻仰仙子仙童的仙姿,可于饿了多日的灾民而言,眼下赶去施粥处才是最要紧的事情,故而没待多久,人都接踵离去了。
张眉寿一行人却仍站在原处。
“怎还不见张主薄回来?”邱掌柜问道。
邱怀志的家眷,显是为张峦所救,出于紧急先命人将邱家人送过来无可厚非,可等到现下还不见张峦的影子,便让众人不禁有些忧心了。
会不会被吴怀敏的人追上了?
“不必担心,想来定是路上耽搁了。”祝又樘出声说道。
有陆千户在,绝不会出差池。
更何况他为保万无一失,又派了清羽前去接应。
听他这般说,张眉寿心中莫名安定了几分。
“二哥兴许跟着朱公子派去的随从,直接去了咱们先前落脚的客栈。”张敬猜测着说道。
张眉寿觉得不无可能。
而此时,一辆青布马车忽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马车还没停稳,赶车的人就直接从辕座上跳了下来,目光朝着张眉寿等人的方向看了过来。
看着那满脸胡子,满身泥泞,半点文雅都不复存在的男人,同样披头散发、面目全非的张敬犹豫了一瞬,才惊喜地喊道:“二哥?!”
他说着,便大步跑了过去。
虽说早已知道了二哥还活着的消息,可眼下见到真人,心中的激动仍然无法言喻。
张峦也大步走来,并笑着张开了双臂。
张敬感动之极,红着眼睛就要跟自家二哥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可不知道为什么,二哥在经过他面前时竟然没有丝毫停留?
这就罢了,可还嫌他碍事一般,二话不说伸手就将他撇到了一侧去又算怎么回事啊!
232 忽然戒备
张敬怔然回过头,只见自家二哥已经蹲下身,将侄女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说好的兄弟情深呢?
罢了,父女相聚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
张敬表示理解。
可为什么……哭的人不是三丫头,而是二哥呢?
“蓁蓁可知道,若非父亲机警,只怕就再也见不到蓁蓁了,呜呜呜……”张峦抱着女儿,哭成了泪人。
他心中盛着大事,为了成大事不惜深入虎穴,可这并不影响他内心深处一直存在的柔软。
张眉寿:“……”
她正打算哭呢,可父亲怎么抢在她前头了?
这情形跟她想象中的似乎截然不同。
罢了罢了,谁让她年纪更大些呢。
张眉寿将泪意忍回去,拿手轻轻拍着父亲的背,道:“好在已经化险为夷了,父亲没事就好。”
而那些责怪父亲孤身一人深入府衙,实在太过冒险的话,看来还是等缓缓再说吧。
要不然就凭父亲哭成这样,那情形定真跟训孩子似得……
张峦也恨自己没用,堂堂一个大男人当着旁人的面哭成这样实在太丢脸,可是……他真的忍不住能有什么办法?
张敬久不等二哥来抱自己,唯有上前拍着二哥的肩膀轻声安慰。
邱掌柜也一脸复杂地走了过去劝说。
祝又樘在一旁瞧着,难掩眼中意外。
他倒不知道前岳父大人竟是个哭包。
他也没见过哪家的父亲在孩子面前这般毫无掩饰的。
这种感觉,很亲近。
于他而言,很陌生,也很新奇。
“公子。”陆千户和清羽走了过来向祝又樘行礼。
祝又樘收回目光,微微皱眉问道:“怎么能让张伯父赶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