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快瞧,是朱小公子……”阿荔低声提醒,语气里藏着窃笑。
张眉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前方一座凉亭旁,立着两道人影。
正是祝又樘带着清羽。
亭中挂着灯笼,光线并不昏暗,张眉寿依稀瞧见他一双眼睛也朝着她看来。
她下意识地紧走了几步,却又慢下来,步伐自然地走到他面前,微微行礼。
“公子怎么在这里?”
“等你——”他答得简单利落。
张眉寿怔然一瞬。
阿荔眼睛大亮,兴奋地捏紧了手中油纸包里的烧鸡。
祝又樘伸手从清羽手中接过一只油纸包。
“蟹粉酥。”他笑着朝张眉寿递过去。
张眉寿忽然想到那日王守仁从宫中带回来的蟹粉酥,据说是祝又樘的母妃亲手做的——
她尝过,味道极好。
她出神时,阿荔已经主动上前将祝又樘手中的东西接了过来,一边又笑嘻嘻地说道:“方才南家五公子刚给我家姑娘送了烧鸡呢,姑娘今晚可有口福了。”
清羽闻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听这丫鬟乐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说自己有口福了呢,她不会偷吃吧?
城里几乎没有点心铺子开门做生意,这蟹粉酥可是他跑了整整两个时辰才买回来的!
等等,那丫鬟方才说……南家五公子也给张姑娘送了吃的?
同样在南府作客,给张姑娘送,偏不给他家殿下送——现在的小公子都是怎么回事?眼里就只有长得好看的女孩子吗?肤浅!
“多谢公子。”张眉寿看着被阿荔抱在怀里的蟹粉酥,并没有去责怪阿荔的自作主张,而是向祝又樘坦然道谢。
但是,她心中装着心事。
这些时日忙着东奔西走,无暇细究,可眼下诸事已定,那些心事便如同疯长的水草一般,缠得人透不过气来。
她静静看了他片刻,却并未等到他开口。
“公子,我有话想单独与你说。
权衡再三,张眉寿主动讲道。
她不是扭捏之人,前世出于对他的过多敬畏,和自己爱钻牛角尖的性子,许多话才一直藏在心里,至他死都不敢轻易说出口,稀里糊涂地将自己憋得难受又委屈。
可重活一世,她再也不想那样了。
他敢做,她为何不敢问?
前世之事她已无立场去多问,可这辈子的事情,她想弄清楚。
能开口去问的,她不想自作聪明又费时费力地去猜了。
祝又樘看懂了她眼中的认真与坚持。
小皇后变了,变得大胆了——
这是好事。
咿?
可小皇后不等他答应,就转身朝着一侧小径走了过去,还给了他一个类似于“快跟上”的表情……这会不会太大胆了?
祝又樘在心中无声失笑。
而后,提步跟了上去。
234 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二人走到僻静无人处,方才慢下脚步。
“张姑娘。”祝又樘先开了口。
手中提着灯的张眉寿顿下脚步,看向他。
视线中是男孩子格外认真的神色。
她屏息等待他说下去。
“张姑娘这些日子所食皆清淡之物,甚少沾荤腥,出于身子着想,眼下不宜乍然吃的过于油腻。”
张眉寿:“??”
她大气儿都没敢喘,结果他却说了这个?
“所以呢?”
“所以那烧鸡,不吃也罢,晚上本也不宜多吃。”祝又樘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她异样的眼神。
张眉寿无力地转过头。
“那你还给我买蟹粉酥……”她声音极低地喃喃道。
祝又樘讪然了一瞬,半天也没想到怎么接这话,唯有装作没听到,只轻咳了一声,就此揭过。
这种旁人送的就不宜多吃,自己却悄悄买了孩子爱吃的东西,想讨孩子开心的感觉……说出来似乎真有些站不住脚。
他……本不该是这种人才对。
太子殿下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
但现在显然不是出神的时候。
“张姑娘要同我说什么?”他语气温和地问道。
“公子觉得我要说什么?”张眉寿看着他反问。
她此言并非是卖关子,而是试探对方的态度。
祝又樘笑了笑,却是摇头。
张眉寿心中一梗。
她早已察觉了祝又樘重生的事实。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也是重生者,自然对身边所有人和物的变化都心知肚明——有些变化,细细捋来,与她有关,而有些变化却是同她没有半点干连的。
比如他的性情爱好,比如他母妃尚在人世。
反过来想,她的变化,他必然也看在眼里。她的种种异样在所有人那里都可以以“过于聪慧”来解释,可在他那里,是绝行不通的。
她原本有多少本领,那本领又有多浅薄,他比谁都清楚。
先前在京城时,她尚可试着在他面前藏拙,可此番前来湖州,她必早已暴露了。
而那些东西跟了她一辈子,她也总不能永远藏着都不露破绽——这辈子她想做的事情有很多,不可能时时束住手脚,故而迟早是要露馅儿的。
既然已经露馅儿了,她便想开诚布公地与他谈一谈。
可他上来便摇头是什么意思?
他就没有话想与她说,没有疑惑想要问她吗?
做人还有没有最基本的好奇心了?
她便有许多话想问!
比如——
“公子此番究竟为何来湖州?”她神情认真,眼中仿佛带着审视。
大胆的要命。
她也知道。
可这种大胆若不会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坏处,又何须顾忌那么多?
“历练。”祝又樘答。
历练?
那便是……为了湖州百姓而来了。
这倒像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可她还是想问:“与我……还有我父亲,可有关连吗?”
这本是有些厚颜的话,可今日既已开口,她便不想再留疑问。
祝又樘显然因为她的过分直接,而有着一刻的怔忪。
“……凑巧而已。”他半晌才这样回答道。
显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张眉寿抿紧了唇,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这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难道不知道这么回答会让女孩子很难堪,很丢脸吗?
虽然她丝毫没有这种感觉,只是就事论事,求句真话罢了。
可是……
张眉寿眼光闪动着,忽然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灯笼提得高了些,凑到他面前,问道:“公子为何耳朵红啊?”
祝又樘闻言顿了顿,看着在灯笼的映照下格外灵动娇俏的脸庞,竟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两步。
“有些热。”他尽量维持平静地道。
“公子该不是在撒谎?”看着他一副莫名受惊不自在的模样,张眉寿新奇之余,反而越说越大胆。
“岂会。”莫名陷入被动境地的祝又樘尽量不多说。
因为他此时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开元寺着火那日,公子冒险救我,也是凑巧?”张眉寿又问。
她是执意要将心中的疑惑全掀出来了。
祝又樘侧过身,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眼睛,点头道:“恰巧路过。”
张眉寿清楚地瞧见他眼下不止红了耳朵,甚至连脸都红了。
“凑巧就凑巧,公子有什么好脸红的?”她一点儿也没有给人留情面的意思,反而倒过来取笑道:“这可不是先前公子将我当孩子看待,以言语逗弄我,趁机捏我脸的时候了。”
“……”祝又樘直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有一种偷偷做了缺德事,被人当面揭穿的感觉。
这感觉前所未有,像是凭空幻想出来的一般。
太子殿下感到很窘迫……
这样的小皇后,让他感觉很陌生。
不,错了——以往他也偶然见过皇后与宫女嬷嬷说笑,或是数落取笑旁人时,那幅伶牙俐齿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