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心里话,他嫉恨二弟的原因里,有一条就是他接连娶了两位正室都是中人之姿,家世更是平平——而二弟妹虽是出身商贾,半点不算尊贵,可宋家的财力摆在那里,实在令人眼红艳羡。
更不必提二弟妹又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了……
二弟还真是从小运气就好。
可惜人的运气是有限的,早早用完了,这便落了个惨死异乡的命。
宋氏察觉到他异样的目光,微微蹙眉,语气冰冷地道:“大伯还有事?”
张彦语气平静地道:“我要将你大嫂带回去养病。”
“大伯说什么?”
宋氏心中惊异,下意识地看向房内的柳氏。
柳氏已经站起身来,正拂着身上的尘土,见宋氏看过来,抬起头来无声笑了笑。
那笑容里仿佛藏着刀子。
宋氏定下心神,在心中冷笑不止。
张彦恨柳氏入骨,绝不会无端忽然转变了态度,结合张彦平日里的做派,似乎只有一个答案——这其后有利益驱使。
张彦根本没去理会宋氏的问话,偏转脸看向柳氏,丢下一个字:“走。”
说着,径直要踏出房门去。
在宋氏的示意下,她身后的两名粗使婆子上前拦住了二人去路。
“二弟妹想对我这个大哥做什么?”张彦沉声问。
“大伯若想走,随时能走,只是柳氏须得留下。”宋氏干脆撇了大嫂的称呼,语气冷冷地道:“大伯若想带走柳氏,须得先请示了母亲,若母亲准允,我才能放人。”
“你敢拦我?”张彦语气鄙夷地道:“往常有二弟纵着你,我也懒得与你计较,可如今二弟已经死了,你以为你在我们张家还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与我摆架子!?”
宋氏反唇相讥道:“大伯为人兄长,竟说出这等话来,才真正不是个东西!”
“你真是放肆之极!单凭你侮辱长兄这一条,我便能将你逐出张家!”张彦脸色铁青着道。
“父亲母亲尚且健在,还轮不到大伯来说话。”宋氏看向身后的芳菊:“速去将此事禀于老太太。”
“你以为抬出母亲,便能压得住我?别妄想了!”
张彦抬起手,其身后的十来名手中执棍的仆从便站了出来。
“今日我管你是谁,你若敢拦,就别怪我不给死去的二弟面子了!”张彦眼神凶狠阴沉。
“太太,咱们先走……”赵姑姑连忙上前拉住宋氏,低声劝道:“且由他发疯去,咱们先去老太太那儿,总归人也跑不了。”
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宋氏抿紧唇,微一点头。
丈夫归来之前,她必须得保重自己。
宋氏转过身,红着眼睛快步带着赵姑姑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柳氏抬起头,得色之下更有滔天恨意。
柳氏被张彦接回大房养病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张家。
下人们多在暗下议论纷纷。
张老太太让人去请了张彦足足三遍,皆不见人过来,气愤之下,拖着病躯下床要亲自去往大房。
可人还没出得了松鹤堂,便昏厥了过去。
次日一早,张眉娴冲去大房,却见柳氏已然收拾一新,坐在堂中品茶。
“父亲呢!”张眉娴皱眉问道。
“你父亲自然是回翰林院去了,哪儿能日日耗在家中。”柳氏上下打量着她,冷冷地道:“倒是你如今越发不懂规矩了,见了我这个母亲,既不行礼也不请安,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老太太教养无方?”
说着,便与身侧婆子说道:“将大姑娘带去院子里,好好教教规矩。”
张眉娴冷笑一声,冲着那婆子抬腿便是一脚。
“你算得上什么母亲?这个家里且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反正如今家里已经不能再乱了,她也懒得去顾忌那么多了!
最坏的结果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她宁可死,也再也不要受柳氏拿捏半分!
“我看你真是反了天了!”柳氏气得站起身来。
那婆子咬着牙还要上去,却见张眉娴猛然抓起一旁的茶壶,扬手就砸向了她的头。
“不长眼的狗东西!”张眉娴恨恨地骂道。
婆子捂着流血的额头痛叫起来,张眉娴已经红着眼睛跑出了大房。
柳氏直被气得吐了血。
她虽后来换了药,可先前吃进去的却也是实打实的毒药,不至于要命,却伤了身体根本。
大房一时忙乱起来。
消息传到张眉娴耳朵里,本正抹眼泪的女孩子立即轻笑出声。
看来她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
祖母若是醒了,八成也要夸赞她的。
可是,接连五六日下来,张老太太都没有转醒的迹象。
此事由宋氏操心着,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药方子也来回调换,针灸也都使上了,偏偏人就是醒不了。
“可是药里头有什么问题?”纪氏暗下与宋氏提醒着问道。
府里的下人个个懂得见风使舵的道理,二爷出了事,三爷是庶出又不在家,老太太也昏迷不醒——这些人瞧出如今情势不对,几乎个个都偏向了重新回到了翰林院的张彦那边。
如今说是宋氏掌着中馈,可真正能使得动的人,不过是院子里的几个知心人罢了。
所以,纪氏才会疑心老太太的药被人动了手脚。
宋氏却摇头。
“我早猜到了这上头,让人收了药渣子出去找人验看,均是半点问题也没有的。”
“那……”纪氏直皱眉。
难道真是婆母的身子彻底垮了不成?
可婆母是出了名儿的爱惜身子,又向来身体健朗,怎么说垮便全然垮了呢?
哎,许是二伯出事,对老太太的打击委实太重……
“他们眼下是冲着我来的。”宋氏对纪氏说道:“日后你还是别再来海棠居了,他们说什么,你能敷衍便敷衍,千万别再为我出头。如今三叔不在家,你还要照看好四丫头和三哥儿。”
“二嫂,你说这话当真没意思了。”纪氏叹气道:“你也不必多说……我自己心里头有数儿。”
宋氏心思复杂沉重。
纪氏走后,她唤来了赵姑姑。
赵姑姑听完宋氏的交待,惊得变了脸色。
240 翻墙是不可能的
“这……”赵姑姑一时说不出话来。
二太太竟要她带两个小公子离开张家,投去宋家!
眼下家中形势不妙,她也是知道的,可乍然听得宋氏这般吩咐,赵姑姑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们还小,我不能让他们冒险。倘若我出了什么不测,父兄和长姐也会尽力照拂他们的。”
见她似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赵姑姑不禁着急起来:“就不能先传个信回去……”
宋氏断然摇头。
“且不说来回传信至少也要一月之久,远水难救近火。单说此乃张家私事,总不宜让宋家过多牵扯进来,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何况这里又不是苏州……我不想、也不能再拖累宋家了。”
“那……太太何不也回宋家暂避一二?”赵姑姑道:“您便是光明正大地回娘家探亲,他们总也不好多说什么!”
“暂避?家中正值多事之秋,只怕这一避,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为何要给他们机会往我身上泼脏水?”宋氏眼神定定地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着老爷回来。”
况且,真较量起来,指不定谁输谁赢呢!
如今她半点不迷糊,眼前也是清明的,真论起来,她可半点不怕大房那对蠢货!
没准儿不必等丈夫回来,她便能将家中这些碍眼的东西清扫干净了。
见宋氏一意认为张峦没死,和这幅与未出阁时一般要强固执的模样,赵姑姑心底酸涩难当。
她往前总说太太脑子里生了锈,可眼下她倒嫌太太脑子里的锈还是生得太少。
“那奴婢也跟着太太一同留下来。”
“不可,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放心。”宋氏语气坚定地道:“今晚你便带着他们走,带上我的书信。”
说着,就命芳菊取来了笔墨。
赵姑姑背过身去,悄悄擦着眼泪。
……
次日午后,王守仁带着小厮去了苍家。
苍鹿穿一身枫红裙衫,将裙摆塞进裤腰里,又绑了袖子,正在院子里练剑。
“你这三脚猫的剑法,快别练了,我有要事与你说!”
王守仁语气焦急。
苍鹿立即收了剑,交到一旁下人手中,接过帕子擦脸,边往屋子里走,边与王守仁问道:“可是为了蓁蓁的事情?”
“你既知道,还有心思在这儿练剑?”
二人走进堂中,苍鹿命人将堂门一关,堂内顿时变得昏暗起来。
“蓁蓁兴许出事了。”王守仁走不安坐不宁的,“这些日子我早发觉不对劲了,即便真如徐二姑娘所言,是张二伯出了事,张家却也不该拘着蓁蓁这么久……”
又不做停顿地道:“还有,今日我特地留意着,鹤龄与延龄竟也不去私塾了!张家……十有八九是要有什么不太平的事情发生了。”
连他母亲也发觉了不对,今早还同父亲念叨来着。
可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情,他们在明面上也是不便多做探听的。
“蓁蓁若非不在家中,便是出事了。”苍鹿接过话,却是极笃定的语气。
“你也这样认为?”王守仁皱着眉。
“不是认为,而是断定。”苍鹿神色担忧地道:“……我让人给她送去了豌豆糕,今早特地跟张二伯母问起,张二伯母竟说蓁蓁很喜欢,吃了许多。”
这些日子他见不到蓁蓁,隔三差五便会送些解闷的小东西或是她喜欢的小吃食过去,本是想逗逗她开心。
直到昨日里,他灵机一动,差人送了豌豆糕过去——
王守仁神色顿变。
“张家里的那个,只怕是个假蓁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