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 第165节

其已至杖朝之年,早已磨得处事不惊,当下未急着置辞,带着族人坐下之后,方才看向宋氏。

“宋氏,你可认罪?”

“没做过的事情,孙媳自然不认。”宋氏道:“且孙媳今日还要当着诸位长辈的面,揪出真正弑侄害母之人!”

这些族人来得正巧,她耐着性子听柳氏说完这些废话,实则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而算一算,时候也差不多了。

她语出惊人,态度尖锐,直令众人色变。

“各位叔公叔伯,切莫听其胡言!”张彦到底心虚,不愿宋氏有多开口的机会:“这样的毒妇,理应立即鞭死!”

现如今他也顾不上那些龌龊的想法了,只一意想尽快堵死宋氏的嘴。

“让她说。”长者皱眉道:“即便真是犯人,也有辩解的机会。”

倒是张彦这幅上蹿下跳的模样,实在没有半点沉稳体面,让人失望之极。

张彦唯有脸色青白交加地忍着。

柳氏内心亦开始打鼓,可她反反复复地想,也想不出哪里会出纰漏——宋氏至多是过过嘴瘾罢了,没有证据的话,谁会相信?

这般一想,她便强定下了心神。

不料宋氏上来便直问她:“柳氏,我说你伺机谋害婆母,你可认?”

“母亲是因二弟出事急火攻心病倒,与你大嫂有什么干系!”张彦语气干脆地替柳氏答道。

“你二弟出什么事了?”族人忽然问道。

张峦出事的消息并未传开,张老太太本要等儿子的尸身归家才肯告知族人。

张彦此时便一副痛心的模样,将张峦在湖州出事的消息说了出来。

族人们震惊又惋惜。

原本听说张峦得了重新历事的机会,他们还觉得张清奇一门会出两个入仕为官的儿子,这与族人而言无疑会是一份荣耀与助力。

“母亲确是因夫君之事而积郁成疾,可终日昏迷不醒,却是另有缘故。”宋氏定声说道:“母亲是被人下毒了。”

“下毒?”长者皱紧了眉头。

柳氏反过来讽刺道:“如今二弟妹掌家,母亲每日的汤药可都是二弟妹盯着的,二弟妹这般缜密,想来不会容许有这般闪失吧?”

“汤药自然没有问题,可下毒的方式却不止是从饮食上下手——这一点,我也是才知晓的,倒长了见识了。”宋氏看向柳氏,似笑非笑地问道:“大嫂,你说呢——”

她这句“大嫂”喊得柳氏心惊,在心中连道:这贱人还不如不喊。

“我听不懂二弟妹在说什么。”

宋氏笑笑道:“大嫂不是听不懂,而是害人太多,一时忘记了,这倒也算是情有可原。不过不打紧,待会儿自然会有人来提醒你近来都做了些什么。”

听她字字夹枪带棒,柳氏心下发冷之际,还来不及去虚伪地问一句“二弟妹此言何意”,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二太太,奴才来迟了!”一名小厮快步走来,向宋氏行礼。

柳氏眉心一跳。

这不是近来跟在张秋池身边的小厮吗?她听到张秋池的死讯,特地命人去察看,据闻这小厮哭得死去活来——眼下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不迟,来得刚好。”宋氏看向范九身后。

两名家丁拖着一名被绑了双手的婆子走了过来。

见了婆子面容,柳氏脸色大变。

张彦见她神色,心中不由烦躁之极。

事情皆是柳氏在办,他所知不多,可他知道柳氏一旦露出这种神色,那十有八九便是事情办砸了!

这贱人办事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他亲自动手安排!

张彦的预感确实很准。

那婆子方才在松鹤堂里已被范九审过了,此时一脸死灰也不再挣扎辩解,张口就将柳氏唆使她给张老太太下毒的事实说了出来。

范九命人将香炉呈到众人面前,又从袖中取出一包毒粉:“二太太,这是在她房中搜出来的。”

婆子供认不讳。

因那毒粉需要每日加入香炉之中,一次分量不能多,否认致命得太快会惹人怀疑,所以她只有藏在自己房里,以便每日取用。

“你本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怎这般轻易受她人唆使!”纪氏惊怒地问道。

“三弟妹慎言,这分明是污蔑之言,如何能信!”柳氏回过神来,朝着纪氏呵斥道。

那婆子却无力地笑了笑,抬头看向纪氏,说道:“说起来,还与三太太您有着莫大干系呢。”

“你说什么?”纪氏皱眉看着她。

前有仆役污蔑二嫂,莫不是这婆子还要攀咬她不成?

她竟不知自己也能如二嫂这般被重点对待,还另外给她排了一出戏呢。

可那婆子却并未往下说,只道:“如今二老爷没了,但凡长了双眼睛的都看得清家里的形势,即便没有这次下毒,老太太这把年纪了还能立多久?到时家里做主的还是大房,大太太找到我,我若不听,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柳氏气得咬牙,正要开口时,却听忍无可忍的张彦抢在了她前面说话。

“够了!你究竟收了宋氏多少好处!”

“应当要问问你黑心的东西,想趁机从你二弟妹这里拿走多少好处!”

张老太太的质问声陡然传入众人耳中。

247 谁也别想摘出去

柳氏与张彦大惊失色。

“祖母……您醒了!”

张眉娴满脸惊喜地跑了过去,纪氏也连忙上前搀扶。

张老太太尚且虚弱的脸上满是怒容,冷厉的目光定在柳氏与张彦身上。

“母亲……”族中长辈皆在此看着,张彦不由心中发慌,手心沁汗,嘴上却仍道:“你万万不要受了宋氏的挑拨,这个毒妇,她害死了池儿!”

“那柳氏又为何会站在这里!”张老太太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拄在地上:“她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是谁准允你将她放出来的?”

家中有个作妖的毒妇已经是天大的不幸了,可偏偏还有个自私又蠢上天的长子……这俩人加一起,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母亲,我……”张彦脸色发白不知如何解释。

他原本没想过解释的,他将柳氏放出来的那一刻,便站在了与母亲对立的位置,再未将她放在眼里——可如今族中长辈在此,他到底不敢说出太忤逆的话来。

族人已低声讨论起来。

他们不知柳氏先前的过错。

柳氏颤颤地跪下去,哭着道:“母亲,儿媳以往糊涂,是犯了许多错,可是儿媳早已反省悔改,母亲难道连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肯给儿媳吗?至于下毒,当真不是媳妇所为啊!”

忍一时算得了什么,只要今日能在这些族人面前蒙混过去,来日她有的是法子收拾这老婆子——她就不信向来爱惜颜面的老婆子敢将自家的丑事当众抖露出来!

“云氏,你这长媳先前究竟犯了何错?”族人问道。

他们听出来了,先前张老太太曾囚禁过柳氏。

张老太太嘴唇抖了抖,忽然抬起手中拐杖指向柳氏。

“妍儿先前与邓家闹得那桩沸沸扬扬的丑事,诸位叔伯难道不曾听闻吗?实则真相还要丢人百倍,皆是这毒妇不知廉耻的谋划算计!更别提先前教唆着义龄对三丫头下手,险些害得三丫头丧命火海,还厚颜包庇护短的旧事了!”

“竟有此事?”族人纷纷皱眉。

张老太太一鼓作气道:“诸如此类之事,只怕是说到明日也说不完,可只一条——这贱人觊觎老二,她的小叔!当初嫁入我张家,图得就是将我们张家闹个家破人亡!”

“什么……”族人们震惊不已。

家中下人亦是个个瞪大了眼睛。

他们看向柳氏,又看向宋氏,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张彦身上。

老大媳妇觊觎老二,老二媳妇今日似乎又被刁难,可是……老大竟还私自放出柳氏,这容人之量未免太大。

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不管怎么说,同为男人,遇到了这种事,还是很值得同情的。

感受到这些异样而隐晦的目光,张彦头脑一阵嗡嗡作响,不可置信地看向张老太太。

母亲是疯了吗?

竟当众将这样的丑事说出来!

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来得痛快,至少还能给他留几分薄面!

还有,母亲为何还特地穿了一件油绿油绿的褙子,绿得那般刺眼……

嗓口涌上一阵腥甜,张彦拼命咽下。

“即便没有毒害婆母之事,诸位叔伯也可帮着评判一二,我究竟可罚错人了?”张老太太一副豁出去的姿态。

族人神色各异,或叹气或不语。

毒害婆母的话既由张老太太亲自说出口,且又人证物证俱在,就连动机都十分明显,那柳氏这罪名便等同是坐实了。

任由柳氏再如何辩解,事实已胜于雄辩。

且添不添这条罪名,已经无甚要紧,单是先前柳氏所为,张家已不可能再容得下她。

柳氏身形颤抖着,十指嵌入掌心。

被张彦称作五叔公的长者训斥了张彦一番。

“……你身为家中嫡长子,本该担起家族荣辱大任,怎能轻易受这样一个毒妇蒙蔽教唆——你可知道,你此番可险些害了你母亲性命!”

“大伯何曾被蒙蔽过?他既将柳氏放出来,那便是同谋!”宋氏的声音掷地有声。

张老太太闭了闭眼睛。

这亦是最使她痛心的地方。

毒害她的人是柳氏,可她的儿子又怎会干干净净。

“住口!”张彦怒视着柳氏:“你杀害池儿这笔账还未算完,竟还敢在此血口喷人!”

柳氏保不保得住他根本不在意,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将宋氏解决干净——这贱人竟暗下查明了母亲中毒之事,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要不好对付!

“血口喷人的从来都是你们大房。谋害池儿性命,再将罪名扣到我头上来的,也是你们大房!”

宋氏言语间,半句也不曾将张彦单独摘出去。

今日不管是柳氏还是张彦,谁都休想撇开罪责!

张彦握紧了拳,迫不及待地看向众人:“母亲,叔公——宋氏谋害长子,人证在此,由不得她抵赖!依我之见,还须速速将其处置,以正家法!”

“皆是对你们大房俯首帖耳的下人,算得了什么人证?”

宋氏说话间,看向张老太太和一众族人:“儿媳既说池儿是为大房所害,便不会是凭空猜测。”

“莫非你有证据?”族人正色问道。

宋氏微一点头,转头吩咐道:“范九,将大管家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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