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满心斗志的程大人此时气到想哭泣。
衙役看着自家大人紧紧攥着拳红着眼睛的模样,不禁在心里纳闷——大人怎不问凶手是谁,害得他到了嘴边的话迟迟说不出来可如何是好!
可也没有就此不说的道理,衙役声音压得低了些,语气却愈发紧张:“大人,依大国师所指线索,凶手与宁字有关……”
“你说什么?”
程然只当自己听错了,目光惊诧地看向衙役。
“凶手姓宁……现如今,城中都已传开了!人人暗下都猜测,此事与宁府脱不了干系。”
说猜测都是轻的,哪怕说是已经认定也不为过。
程然仍不可置信,又召来了几名衙役反复询问,最终得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复才思量起来。
大国师竟破天荒地做了件人事!
这下好了,“天意”所指,民声所指,还怕皇上不答应让他搜查宁家?
即便是为了证实宁家的清白,也断没有理由再拦着!
他要立即进宫面圣请旨!
不过,他向来不赞同大国师的鬼神之说,眼下反倒借此来说服皇上,会不会显得自相矛盾,太过打脸?
坐上了马车的程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瞬间之后,便被他推翻了。
打脸便打脸罢,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信不信不要紧,万千百姓肯信,皇上肯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只要能查明真相,还挑什么过程!
此时,程然不知道的是,继晓已亲自入宫,向昭丰帝禀明了此事。
昭丰帝坐在莲花台上,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
今日才因节操问题被他停了职的人,忽然又被掀了这样一个大窟窿出来。
这么大的窟窿,他即便是变成女娲,也补不上啊!
昭丰帝气得在心底直骂娘。
继晓道:“此番是贫僧行事不当,未事先查明此事,因此给陛下徒添烦忧了。”
换而言之,他在作法之前也不知真凶是何人,将宁通坑了,纯属意外。
昭丰帝幽幽叹了口气。
“此乃天意,怎能怪到国师身上。”
他又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继晓将话接过:“贫僧亦觉此事透着不寻常,因此在入宫之前,特地去了一趟文思院,再次观星起卦——”
见他脸上似有甚少露出的迟疑之色,昭丰帝立即道:“事已至此,国师有话大可直言。”
297 杀人不见血
继晓这才开口。
却是先道:“阿弥陀佛,贫僧在此要先向陛下请罪——正如陛下先前所言,在祭天一事之上,是贫僧误判了天意,竟险些酿成弥天大错。”
说话间,语气愧疚,神色悲悯。
昭丰帝闻言脸色顿变,肃然道:“国师何出此言?莫非卦象有变?”
顿了顿之后,又问:“还是说,与宁通有关?”
继晓微微垂眸,叹息道:“确如陛下所说,卦象有变,且直指宁指挥使。”
昭丰帝再次变了脸色。
“国师只管说下去。”
“但遇天灾,必有起因,自古以来世人皆惯将因果归咎到帝王不贤之上——却不知,君王贤明时,仍有天灾现世,实则但凡有大不贤者现世,以致世间冤孽多生,皆会遭到上天警示。”
昭丰帝听得极为赞同。
说得没错,凭什么一有天灾就要皇帝背锅?
他虽不贤明,却也并非极度昏庸之辈,又一心敬奉神佛,怎会遭到警示呢?
所以,国师口中的“大不贤者”,才是致使天灾频繁的根源所在。
转瞬间,昭丰帝的脸色沉了又沉。
他早告诫过贵妃和宁家了。
“若非此番天灾降世,那些枉死女子的尸骨,只怕永无机会出现在世人眼前。”继晓语气慈悲。
昭丰帝目光沉沉。
“正如国师所言,天意自有深意。”
人活在世,最不能悖逆的便是天意二字,他对此一直深信不疑。
“贫僧先前窥探天机,得知以活人祭祀方可平息此劫,可因未能完全参透天机,以致偏离了天意所指,竟险些致使生灵涂炭。”
继晓双手合十,庆幸地道:“所幸上苍有好生之德,先有陛下遇仙人托梦,又有诸多警示,今晚更借贫僧之手,使真相大白——是贫僧愚钝,竟至今方得领悟。”
昭丰帝一时未有说话。
他将近来发生的一切,皆细细思索了一番。
先是他揣着一腔好奇之心,邀了小仙子入宫,得闻仙人入梦之说。
巧合的是,太子也遇了仙人托梦。
就连母后,亦为即将被祭天的那些孩子鸣冤,因此头疼不止,至今未消。
再有那些撞窗的蝙蝠、祭坛起火……
紧接着,他梦魇不醒,亦在梦中得见了仙人。
而后,宁通就在大永昌寺佛像前闹出了丑闻,而其被召入宫中之时,身上毫发未损,却偏偏执意说自己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彼时,民间已有传言,说是神灵责罚,他还不尽信,只当宁通是羞于承认。
可眼下,将这些事情串连起来,他却隐约相信了。
那二十一具被沉尸水底的女尸,正如国师所言,若非天灾,无缘现世。
他先前便曾质疑过,上天既有好生之德,为何要以活人祭天?
眼下却是明白了。
此活人,非彼活人——
至此,所有萦绕在他心头的疑团皆解开了。
昭丰帝久久地沉默着。
继晓亦不再多言半字。
刘福在一旁,不着痕迹地将目光落到继晓身上。
若是从最起初便存心为之,那未免过于深沉可怕……
而若是眼见皇上意欲取消祭天之事,中途适才起意,这等干净脱身之外,又不见血光铲除重敌的手段,亦令人心惊。
刘福不由心情沉重地看向昭丰帝。
此时,内监入殿通传。
“启禀皇上,程大人在外求见。”
程然又来了?
昭丰帝动了动眉毛:“宣进来吧。”
程然走进殿中行礼,得见继晓也在,略感意外之余,不免在心中揣测了一番。
该不是在河边实为操作失误,特地跟皇上改口来了吧?
程然心中纵然不安,却还是如实禀明了一切。
“程爱卿之意是指有人作证曾亲眼见过宁家仆人抛尸河中?”昭丰帝显然没料到程然这么快就查到了线索。
“回皇上,正是。”
程然只犹疑了短短一瞬,便道:“依微臣之见,眼下应立即将宁家在物水河附近庄子上的仆人缉拿审问。此外,求皇上下旨准允臣前往宁家搜查。”
昭丰帝一时没有说话。
察觉到皇上的犹豫,程然又道:“皇上只怕有所不知,如今百姓对此议论纷纷,国师在河边做法一事亦已被传得人尽皆知,众口悠悠之下,眼下又正值天灾肆虐,朝廷如无举动,只怕更加会惹得民心动荡。”
昭丰帝在心里叹气。
又给他扣帽子了。
“放肆!”
一道尖利的声音陡然传入殿中。
同时有内监惊慌地道:“贵妃娘娘,请先容奴才向皇上通传——”
“滚开,不长眼的东西!”
“啪!”
一记清脆的掴掌声响彻四下,挨了一耳光的内监连惊叫声都不敢发出,惊惶无比地跪了下去。
“皇上,您切勿随意听信他人之言!”
宁贵妃大步走了进来,草草向昭丰帝行了一礼,目光落到一侧的程然身上。
“爱妃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昭丰帝语气无奈。
平日里没有规矩且罢了,此番当着大国师和程爱卿的面,竟也这般冒失,还对内监动了手,真的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啊。
虽然大国师面无表情,程爱卿似乎也已见怪不怪。
可正因如此,才让他的心情更加微妙复杂。
“臣妾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便料到会有人借机向陛下进谗言,臣妾若再不来,只怕皇上便要受了别人挑拨了!”
程然没吭声。
他犯不上跟一个泼妇争执讲道理,这个时候说到底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再加上他也没摸透大国师的来意,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昭丰帝不满地看了程然一眼。
刚才给他扣帽子时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忽然变成哑巴了?
好么,看来跟女人讲道理太过艰难这件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皇上!”
见迟迟没人说话,宁贵妃反倒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