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对刘大人的品性极有信心,可若说刘大人没有所图,他却是断然不能相信的。
“据闻李大人性情清高,颇有几分孤傲之气,观其书法画作亦能窥得一二。都说李大人平日里不愿与他人过多往来……倒未曾听说过,刘大人与之竟有交情在。”张峦合上请柬说道。
祝又樘在心底摇头失笑。
李大人独来独往,确实不喜交友,可奈何刘大人家中往上数不知多少代,一直极爱收藏各路名家棋谱。
到了刘大人这里,据闻更是将大半家产都砸了进去,这才叫爱棋成痴的李大人‘闻香而至’。
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做,你我之间本无缘,只因我肯花钱。
“将请柬送去大公子那里,让他选一篇近来所作中最为满意的文章带过去。”张峦笑着将请柬递给范九。
范九应下,立即去了。
“待得了空,备上好酒,可要请刘大人过来好好地吃一杯。”张峦与祝又樘说道:“到时既安也来。”
祝又樘轻咳一声,应下来。
有他在,估计刘大人是不可能‘好好地吃一杯’了。
但为了抓住每一次登门的机会,刘大人能不能好好吃酒,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干系呢。
咳,再者道,少饮酒,有助于养生。
……
次日,刘府。
“夫人,张家大公子到了,您可要去瞧瞧?”刘夫人的陪嫁乳母,方妈妈低声问道。
刘夫人抬了抬眼皮子,斜睨她一眼:“他们在一起论文章,我去凑什么热闹?”
方妈妈笑着叹口气,遂不再多说。
老爷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可夫人从起初便不肯点头。
本以为时日一久,老爷这份心思也就会跟着淡了,可数年下来,她眼瞧着老爷的心思非但没淡上半分,还愈演愈烈——如今对那张家公子的上心和殷勤程度,竟与……跟她家夫人刚成亲时都有得一比了!
除此之外,方妈妈实在想不出要拿什么别的事情来形容,才能达到这种贴切而传神的效果。
刘夫人见方妈妈不再说话,皱眉道:“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了,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方妈妈愣了愣。
她哪里吞吞吐吐了?
她也……没什么话想说啊。
偏偏刘夫人还在讲道:“你跟了我这些年,难不成我还能为了一两句话与你计较,给你难堪?”
方妈妈愈发愕然。
她真的没有,夫人非要逼着她发誓吗?
但显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看着我作何?有什么就说什么!”刘夫人满脸不耐烦。
方妈妈神色艰难地想了想,总算做到了那么一丝心领神会。
“奴婢本是想,这张家公子确是人中龙凤无疑,且这数年观望打听下来,已是大致有了了解——张家的那位太太,如今待他很是不薄,且他与嫡出的妹妹弟弟们,也皆相处甚好。想来,不可与一般庶出子女相提并论……”
不知道夫人想听的是不是这个?
刘夫人抬了抬眉毛,神情倨傲:“继续往下说。”
方妈妈这才又道:“不单单是老爷,据闻前头两位状元大人,也对张家公子赞不绝口。王大人家的千金倒是还小,可据听说,柳大人家的姑娘恰值婚配之龄,还未定亲……”
刘夫人微微皱眉。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心里竟然有了一丝该死的危机感……
“老爷常挂在嘴边,说张家公子是状元之才……那些贫苦出身的状元郎,尚有大把的人盯着想要结亲。更遑论张家公子出身书香门第,张家老爷近年来仕途也十分顺畅。”
刘夫人听得有些心烦。
这心烦,显然不是不愿听。
那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那该死的危机感越来越重了!
“老奴再说句不该说的……”因房中再无第三人,方妈妈才压低声音说道:“依老奴看,姑娘这几年来迟迟没有瞧得上眼的,未必不是……”
说到这个,刘夫人更是心情复杂。
她至今都忘不了女儿初见张家公子时,那句“一切但凭父亲母亲做主”……
可到了其他要她相看的公子身上,就又成了“女儿想多留在父母亲身边几年尽孝”!
简直是来回切换无压力!
可她的尽孝又是怎么个尽法儿呢?
想到这里,刘夫人忍不住复杂地笑了一声——
399 半哄半骗
前两年,确是忽然改了性子,却是跟下厨做点心较上劲了,三五不时地便要送来亲手做的点心小食给她尝——
单是品尝还不够,还次次要她仔细评价,一副努力改进,极尽用心的模样。
她瞧着,倒也挺好。
可也只那数月的劲头而已,后来忽然又丢到一旁去了。
自那以后,不是作画就是读诗,常是在书房里一呆便是一整日,夜里都要抱着诗集,简直是都要魔怔了!
家里的书呆子和棋呆子本就已经足够多了,原以为女儿性情活泼,家里总算有个能跟她说得上话儿的……可谁知半路也忽然调头回去了。
读书本也不是坏事,可刘夫人却为此极为头痛。
只因做母亲的,一日两日倒不敢讲,可一年两年下来,岂会看不出女儿的心意……
但因此,她却是要更加慎重。
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家女儿就巴巴地想着讨好未来夫婿了,真过了门若诸事不顺,还不得由人拿捏?
“夫人怕姑娘受委屈,这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但咱们刘家的门第摆在这里,谅谁也不敢肆意欺侮我们姑娘……”
方妈妈再接再厉:“且那些有关张家太太脾性不佳的传闻,未必是真的,夫人真放心不下,不如亲自去见一见张家太太。”
“……”
好一会儿,刘夫人才挑着眉梢,拿浑不在意的语气说道:“那也要看我能否抽得出空闲来。”
方妈妈连忙配合地应了声“那是自然”。
虽是心中大致有了想法,可正是这想法,却叫刘夫人愈发坐不住了。
“老爷他们此时在前厅?”她问道。
“听下人说,在前厅说了会儿话,便移步往外书房去了。”
“外书房?”刘夫人顿了顿,道:“昨日我父亲使人送来的那一罐新茶呢?且取出来——李大人不常登门,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方妈妈愣了愣,旋即照办。
咳,不常登门的怕不是李大人吧。
外书房内,李东阳读罢张秋池的文章,一时没有说话,而是朝着刘健微一颔首。
张秋池恭敬地站在一旁,揖礼道:“晚辈才疏学浅,今日斗胆献丑,还请李大人赐教。”
李东阳看向说话的少年人,不苟言笑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他正要开口时,外面却有仆人走了进来,向刘健禀道:“老爷,三姑娘来了。”
刘健意外地“哦”了一声,遂才道:“我正待客呢,这丫头来凑什么热闹?”
稍作停顿,又勉强地道:“既来了,便让她进来吧。”
门外的刘清锦将父亲的话听在耳中,尽量收起脸上的紧张之色,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含笑走了进来。
“李世伯,父亲。”
她依次行礼罢,目光落在张秋池身上,声音便顿住。
不认识是不可能的,但戏还是要演的。
刘健便及时地介绍道:“这便是你那张伯父家中的大公子——”
刘清锦这才朝着张秋池微微垂首:“张公子。”
张秋池连忙朝她还礼:“刘姑娘。”
少年人一举一动似乎都透着书卷气。
刘清锦抿唇笑了笑,看向刘健,道:“女儿今日闲来无事,恰做了些点心,特地送来给父亲和李世伯尝一尝。”
李东阳点着头道:“三姑娘有心了。”
丫鬟便上前将食盒打开,一碟碟精致的点心被取出来,摆放在茶几之上。
刘清锦看向父亲,适时地道:“那女儿就先告辞了。”
咳,她倒也想赖着不走,可到底不合规矩。
自从有了这隐晦的心事之后,她如今最看不惯的,便是这处处束人、尤其束缚女儿家的规矩了。
长得这般好看的人,便是不能嫁作夫君,可多看几眼总是好的,但偏偏这条条道道的规矩使她看也不能多看——哎,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刘家姑娘看似平静从容,实则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此处没有旁人,不必拘束,且都快尝尝。”刘健笑着说道。
张秋池下意识地看向那几碟点心。
几道点心皆做得极精致,且有几分别出心裁之感,可见做点心之人必是十分用心。
但正是这份别出心裁,叫他微微有些出神。
约是两年前,有人顶着二妹的名号,曾去松风书院给他送过点心。
那日的点心,样式也十分特别且精细。
见刘大人再三催促他尝一尝,李大人也已不见外地吃了两块儿,张秋池这才拿起双箸,夹了一块海棠酥放入口中。
这一尝,心中的异样却更重了几分。
不知为何,这味道竟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可他平日里本就不喜吃甜食,便是三妹最常做的那几种点心里,也没有这一道。
倒像是……
张秋池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书房外。
少女却早已走远。
张秋池在心底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