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合十,道:“施主请便,贫僧告辞了。”
说罢,便转过身。
“……”张眉娴张口欲喊住他,可看着那一身僧衣的人,满心的话再也无法开口。
她唯有看着他一步步走远,白色僧袍消失在白玉石栏后。
……
一场雨后,万物复苏。
待至深春,京城内外,处处绿意浓。
张鹤龄与张延龄生辰这一日,张家上下热闹非凡。
家中本是不打算认真操办,可奈何登门的客人着实不少,单是小时雍坊里的便凑足了一桌。
除开二人的几位小友,王守仁与苍鹿,甚至是徐永宁也都来了。
便是祝又樘,也不曾缺席。
席间,宋福琪闹着要与祝又樘划拳吃果酒,太子殿下觉得新奇有趣,便应了下来。
二人你来我往,竟是宋福琪输的多些。
便是果酒,吃多了也醉人。可宋福琪不听旁人劝阻,反而愈发斗志昂扬。
太子殿下则一副奉陪到底的模样。
二人就像是杠上了一般。
王守仁几人着了急,便叫来了张眉寿。
“二表哥,这酒不可再吃了。”张眉寿上前按住酒壶。
宋福琪一见她来,恢复了几分清醒,咧嘴一笑,道:“表妹,我酒量好着呢!醉不了!”
张眉寿无奈,便去看祝又樘。
397 操心的刘大人
祝又樘轻咳一声,道:“宋兄,在下认输。”
清羽:“……!”
张姑娘不过是一个眼神看过来,殿下便干干脆脆地认了输……这幅惧内的模样究竟是为了哪般!
天啊,他为何会有一种大靖危矣的预感?
听得祝又樘认错,宋福琪闻言抬高了下巴,倒也见好就收道:“承让承让。”
而后又看向张眉寿,脸上似有几分炫耀与自得,端是一副求夸赞的模样。
一旁跟着过来的张眉箐看着他醉醺醺的模样,忍不住莞尔。
可笑着笑着,眼瞧着宋福琪冲着张眉寿傻笑个没完——她不禁又下意识地看向张眉寿,继而看向据闻被缠着划了许久拳的祝又樘……
小姑娘不知是忽然想通了什么,心底竟是一阵酸涩。
她抿了抿唇,转身离去。
这一去,便是郁郁数日,每每想到宋家表哥冲着二姐那般笑着的模样,直是觉得连最爱的烧鸡都没了从前的那个味道。
……
这一日清早,张敬从外面回来,脚下生风,满脸喜色。
纪氏瞧见了,忍不住打趣问道:“这是出了什么喜事?莫非是捡了金子?”
近来女儿莫名有些消沉,竟是食欲不振——这于寻常人来说,许是算不得什么,但这可是她那个便是生着病卧床,也能吃上两碗鸡汤面叶儿,连汤都喝的精光的女儿啊……
为此,她与夫君暗下琢磨了好一阵子,常是愁眉紧锁,倒少见他如眼下这般开怀。
张敬笑声爽朗,来到她面前,道:“可比捡了金子还要高兴!”
纪氏一边亲自递了茶过去,一边问:“究竟是何事?同我还卖什么关子?”
“谢迁中状元了!”
张敬接过茶,却是不吃,语气里满是激动:“他今年不过十八而已,便一举得中,放眼大靖,上一个便是当今礼部尚书李东阳李大人!”
李东阳自幼便有神童之名,稚龄之时便曾得先皇宣见,且被先皇赞不绝口——便是前几年在家中丁忧,仕途却也未受甚大影响,自两年前还朝,恰值礼部尚书一职空缺,竟被直接擢升为二品尚书。
如今在朝中,亦是极得重用。
不过他偶然听柳大人在暗下言,李大人被任命礼部尚书一事,似有太子的授意在其中。
据闻如今皇上不大理会朝政之事,不少政事皆是太子的决策。
但究竟是真是假,便不得而知了。
可张敬私下估摸着,应当不大可能。
且不论这位太子殿下如今不过十四岁上下,见地未必成熟长远。单说其幼年被养在冷宫之中这一点,论起功课眼界,应也落了寻常皇子不少。
当然,也不排除天资聪颖的可能,但可不是每个十四五的少年,都能如小朱这般学识渊博且眼界开阔。
张敬所想,不过瞬间一念而已,他此时说起谢迁被点为状元之事,颇觉与有荣焉。
到底这可是一桐书院里出来的学生,且是受他教授。
咳,虽然人家在进一桐书院之前,已有秀才功名在身。
但他这些年来,当真也是悉心教导,因清楚谢迁要走的便是科举这条路,便正是冲着此一点去针对培养的,可谓是倾囊相授了。
“瞧将你高兴的,不知道的,还当中了状元的是你呢。”纪氏取笑道,但也是满脸笑意。
张敬仍旧笑得欣慰:“还别说,我当真有几分此等错觉。”
他尽心教授,不为图回报,也不图什么名声,只为助有志有才之人,圆其志向而已。
“他会试之上已是头名,摘得状元亦在我意料之中。”张敬笑着叹口气:“只可惜三年前乡试,得了个第二,若不然这可就是连中三元了——哎,失之交臂。”
“连中三元可不常有,百年难出一位,他如此年轻便中了状元,已是令旁人难望其项背了。”
张敬点着头:“这是自然,我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这样的话,可莫要在他跟前说,以免平白扫人家的兴。”纪氏拿一副担心夫君得意忘形的语气叮嘱着。
“这是自然!”张敬笑着道:“且他是个极豁达的性子,倒不是看不开的人。”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阵子,纪氏却发觉,自家夫君对“连中三元”这回事,尤为十分在意,最后竟是将主意打到了池儿身上去——
“池儿今年便要考秋闱,我待得了空,还须请谢迁前来替他提点一二。”
曾叹息不慎失利的小谢,想必应也十分乐意帮这个忙。
纪氏听得哭笑不得。
“前有王大人柳大人两位状元,今又是谢状元郎……我若是池儿,只怕都不敢考了!”
得三位状元亲自指点,这若是没考好,哪里还有颜面抬起头来做人?
呸呸呸,池儿亦是天资不凡的,常得几位大人夸奖,以往在书院之中更是得先生格外看重,考个头名不在话下!
纪氏连忙在心底补救一番。
张秋池近来确实压力极大。
大家对他的诸般“呵护”,且不必多提,但王大人好歹是多年邻居,柳大人也是父亲旧友,便是那谢迁,他也是见过数次,略有些交情在的。
可就连刘大人也对他格外上心。
且这种上心,已经远远超出了王大人等人。
刘大人百忙之中还要抽空亲自上门指点他,有时从户部散值,甚至连家都来不及回,穿着官袍就直接过来了……
更不必提,那些精心搜罗来的书籍,都是成筐地送过来,且恐他看起来麻烦,竟还特地标注了重点——哪些需要仔细看,哪些需要带过,详细到了极致。
据刘大人说,这都是他点灯熬油,亲自标注出来的。
张秋池满心感激,却又感到有些惶恐。
且惶恐之中,还夹杂着一丝愧疚。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觉得近日来,刘大人的发际线似乎变得有些岌岌可危,在秃与不秃的边界危险地徘徊试探。
今日,祝又樘来了张家作客,几人便坐在一处说起了此事。
张峦笑着说道:“说来忏愧,有刘大人在,此番池儿秋闱,我这个做父亲的竟都没有丝毫用武之地了。”
相较之下,过于操心的刘大人似乎才像是做父亲的。
而谈到这个问题,一旁坐着的祝又樘也有话想说。
398 刘夫人心思
太子殿下心中那句“吾又何尝不是”,几番险些吐露出口。
关于张家大公子秋闱一事,他也并非没有想法。
可偏偏在这件事情之上,刘大人做得实在太绝,也太拼,根本没给别人留一丝表现的机会——竟活生生将他一个热心肠都逼到了不得不袖手旁观的境地。
在此之前,他当真没想到,一把年纪的刘大人竟然表现欲如此之强。
可这种妄图一家独大的做法,实在有些不妥,待下次见面还须敲打一二才可以。
没表现上的太子殿下默默打算道。
而在此时,范九走进了堂内。
他依次向堂内之人行礼罢,才上前与张峦禀说道:“老爷,刘大人府上送来了请柬。”
说着,将手中之物递上。
张峦接了过来,边打开看,边笑着说道:“昨日我与刘大人提了一嘴,说他府中厨子手艺颇好,没成想这随口一说,刘大人还当真放在心上了……”
这才一日,就使人送了请柬过来,倒叫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真正让人不好意思地还在后面。
因为,这请柬根本不是给他的。
“……是请池儿明日晌午过府一叙。”张峦轻咳一声,尴尬地笑着解释道:“我近来在工部忙得脱不开身,刘大人也是知道的,瞧,这请柬上也提了,待彼此得了闲再聚——”
张敬和祝又樘皆点着头,面无异色。
张峦尴尬稍缓,不禁在心中感慨——自己人就是自己人,体贴。
“大哥,刘大人在请柬之上可言明了何故请池儿前去刘府?”张敬适时地问道。
刘大人最多隔一日便要来一趟,若无要紧事,应当不会无故请池儿前去。
张峦边往下看边意外地道:“……刘大人竟是请了李东阳李大人为池儿指点文章!”
张敬亦是讶然。
便是太子殿下,也是久久无言。
刘大人好绝——这五个字,他在心里早已经说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