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都淋湿了。”小厮嘟囔道。
那姑娘也真是的,公子好意给她送伞,她怎也不能顾一顾他家公子呢?
亏她还一步三回头地看,难道都看不着他家公子要被淋成狗了?
由此可见,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不打紧,走吧。”邓誉转了身。
小厮应下,举着伞紧步跟在他身侧。
路过张家后墙处,小厮感慨了看了几眼。
自范九大哥被赶出邓家之后,他当真觉得孤单地很呢,这几年下来,都再找不到知音了。
上回见着范九大哥,只见他身后跟着几位仆人,还带着如花似玉的娘子……啧,真是令人羡慕啊。
……
一个时辰之后,一名身上沾着雨水的丫鬟从外面回到了张眉娴的院子里。
丫鬟将伞收起,放在门外,走进堂中向张眉娴行礼。
“如何?”张眉娴问道。
先前她转身回了院中之后,便差了丫鬟去跟着张眉妍,一看究竟。
她想知道……张彦是否当真病得不行了。
“姑娘,您猜奴婢瞧见什么了?”
张眉娴皱眉:“快些说。”
她这辈子,最讨厌听到的就是“猜”这个字。
丫鬟暗暗吐了吐舌头,这才道:“奴婢瞧见邓家的公子与她说了话,还给了她银子。”
张眉娴愣了愣,旋即问道:“她收了?”
丫鬟点头。
张眉娴默默无言。
张眉妍没能从她这里讨得了好处,转头却有人送上了门儿去让她薅羊毛——
咳,这也是件好事。
到底她也未必能真的忍心见张彦病死,没钱抓药……如此一来,她也就放心了。
“后来奴婢让车夫一路跟着她回了庄子,却远远瞧见张老爷提着酒壶从外头回来……醉醺醺地,倒不像是生了重病的模样。”
张眉娴脸色顿时沉极。
合着竟是来骗银子的?!
这样的谎话也能说出来,就不怕遭了报应,真被恶疾缠身吗?
亏她还心存一丝怜悯之情,眼下不妨便将这份愚蠢的怜悯连根拔起,丢去喂狗好了!
张眉娴眼中心中都再无半分犹疑。
“姑娘,二姑娘院子里的丫鬟阿豆过来了。”黄杏此时进来禀道。
张眉娴立即道:“请进来。”
阿豆手中提着一只食盒,进来行礼,笑着道:“这是大太太身边的赵姑姑亲手做的点心,二姑娘恰在海棠居里尝了尝,觉得可口,便叫奴婢给大姑娘也送些来。”
此事本是稀疏平常,此时却叫张眉娴眼中一热。
亲生父亲和同父的姐妹至今还想着算计她,二妹与婶婶却向来不曾轻视她半分,反而百般照料……
而她却……
阿豆离去之后,张眉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几碟点心,看了许久,却也未尝,只站起了身。
她……有一个决定——
396 他的身份
她想去印证一件……不,是一些事情!
张眉娴未有耽搁,立即吩咐了丫鬟去备马车。
“姑娘,外头正下着大雨呢。”丫鬟提醒道。
张眉娴固执道:“快去。”
丫鬟只好应下。
张眉娴坐上马车,一颗心跳得飞快。
今日,张眉妍的话固然难听,可却也提醒到了她。
她拖着不嫁,叔叔婶婶从未说过她半句,祖母至多也只是偶尔唠叨几句,故而……她尚未觉得有太多不妥。
可是,张眉妍那番话,却叫她意识到,她嫁不嫁尚是小事,重要的是——外人会如何看待叔叔婶婶?
对外,她已过继到叔婶名下,那她的亲事,自然也该由宋氏做主。
她若再迟迟不嫁,叫外人如何议论婶婶?
且如今倒还好,再有两年,二妹三妹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到时她横在前面,更是多有不妥。
她真是蠢……只因婶婶从来不提,她竟也未想过这一点。
如今想来,张眉娴不禁满心愧疚难安。
可是,若叫她就此稀里糊涂地嫁了人,她却又心有不甘。
至少……也该去问个清楚!
……
春雨清冷,将庄严肃穆的大永昌寺蒙上了一层湿意。
章拂正于寮房内盘腿打坐,忽听得僧人来禀,说是一位自称姓张的女施主,携了亲手抄写的经书,前来求见他——
章拂缓缓张开眼睛。
张眉娴等在前殿外廊下。
今日天色不佳,寺内香客寥寥。
她身形本就高挑,样貌亦是姣好,今日着一件茜红色夹袄、下衬翠蓝刻丝马面裙,此时站在那里,尤为醒目。
章拂远远便看到了她,张眉娴亦是。
四目遥遥相对间,年轻的僧人微微错开了视线。
他行至廊下,随行的僧人收伞立至一侧。
“张施主。”他朝着张眉娴行了佛礼。
“今日除了送这手抄经书之外,实则还有一事,想请大师为我解惑。”张眉娴看着他,语气还算平静地问道:“不知大师可否赏面一叙?”
章拂半垂着眼睛:“施主言重了。施主若有何迷惘之事,不妨说与佛祖听一听,佛祖许有指引。”
“此惑,佛祖怕是解不了,唯有大师能解。”察觉到他的躲避,张眉娴直直地看着他,语气里透着固执。
章拂眼神微动,犹豫片刻,到底是点了头。
他转身下了石阶,二人各自撑着伞,一前一后朝着殿后走去。
直至四下无人,张眉娴才缓缓止步,转头看向他,开口说道:“……我许是要嫁人了。”
“嫁娶之事,乃是人道常理。”章拂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张眉娴抓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
“可是……我想嫁的人,不是他们。”她鼓起勇气再次看向他。
章拂微微一怔,而后道:“那施主便随心便是。”
“可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娶我。”张眉娴紧紧盯着他的神情:“……若是愿意,多久我都等得。”
章拂沉默了片刻。
“既是不知结果,人生苦短,还是勿要辜负岁月。”
张眉娴手中的伞微微抖了抖,飞洒下一阵水珠。
“多谢大师指点。”
下一刻,她却是看向他的右手,忽地询问道:“不知可否看一看大师的右臂?”
僧人平静的面孔之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施主此言突兀,恕贫僧不能从命。”他语气中带有几分疏离冷漠:“若施主无其它要事,贫僧这便命人送施主出寺。”
张眉娴心中一紧,咬了咬牙,竟是倏地上前几步,一把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雨伞跌落在脚下,她另一只手已去掀了他的衣袖。
“张施主,请自重——”章拂反握住她的手臂,微一使力,便让她疼得皱紧了眉。
“你若不是他,又在怕什么?”张眉娴与之对视着,眼眶已有些泛红。
不知因何,这一刻,她几乎是已经确认了。
章拂眼神闪躲了一瞬。
张眉娴忍着痛,执意要掀起他的衣袖。
他似乎也无意再阻拦。
那只手臂之上,有着一片弯月形的红色胎记。
张眉娴眼神一颤,险些惊呼出声。
章拂缓缓抽回了手。
“白家哥哥……”张眉娴声音低而颤抖不清:“真的是你……你怎么……”
“张施主。”章拂打断了她的话:“务请慎言。”
张眉娴定定地看着他,泪水簌簌而落,久久无言。
这些年,他究竟遭遇了什么经历,是如何死里逃生,又吃了多少苦?
她脚边的伞,在风中翻转着,被渐渐卷远。
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发髻和衣裙。
章拂握着伞的手指微动,到底将伞递向了她。
“回去吧。”他轻声说道。
这声音,似乎带着推离,瞬间将她推至极远之外的距离。
张眉娴没有去接他的伞。
二人无声僵持了片刻之后,章拂微微弯身,将伞放在了她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