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乾鱼胡同里的动静闹得实在太大,他也让手下去打听了,故而这会子忽然看到退亲的主人翁,不免觉得巧合。
徐婉兮也很惊讶。
她的腿真受伤了呀!
怪不得这段时日都没见她去私塾呢。
张眉寿不去,私塾里的小娘子们根本没一个能与她抗衡的,日子过得十分无趣呢!
新打的首饰根本没处炫耀,新裁的衣裳料子极好,却也没了对手作比较——
她都快没有动力打扮自己了。
这不,今日出门穿得就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粉紫色金镶边梅花纹样对襟小褂、淡红撒花裙,首饰也简单,只戴了赤金镶南珠的簪子,镯子都没顾得上仔细挑……
还好方才没有被张眉寿看到,若不然非要输了面子不可!
女孩子暗道一声“好险”,暗暗决定不能再自甘堕落,还需时时打起精神,随时准备应战才行。
小时雍坊里头号精致女孩的地位,死也不能输!
……
张眉寿在马车里连打了两个喷嚏。
回到家中之后,她直接去了海棠居。
宋氏却不在。
丫鬟告诉她:“二爷一回来就去了松鹤堂,太太听说后也跟着去了。”
张眉寿心中有了数。
父亲主动前往,肯定是跟祖母“请罪”去了,母亲跟着过去,倒有种夫唱妇随的共患难的意味啊。
父亲大人想必很欣忭,她便不去打搅了。
张眉寿回到愉院,也没闲着,由阿荔扶着在院中练习行走。
见阿荔累了,她又换阿豆,直练了近一个时辰。
进了五月的天气里,练习完,不可避免地出了满身的汗,浑身几乎都湿透。
阿荔备了药浴,张眉寿躺在热气氤氲的浴桶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身体虽累,可脑子一刻也停不下来。
亲事如愿退掉,她本该开心。
可如今耳边安静下来,她却不免又想到了祝又樘——
他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起火的禅房里?
按理来说,二人此时根本不认识才对。
且若说是因为她重活了一世,冥冥之中改变了许多轨迹的话,可那时她眼睛分明都没睁开,他就已经站在了床边死命地摇晃她了啊……
真要分先后的话,倒不如说是他先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比如说——耳后原本该有的烫伤,就因为他及时叫醒她的举动,而没有出现。
张眉寿越是越觉得诡异,甚至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个极大胆的想法来……
他该不会跟自己一样,也是带着记忆重活了一世吧!?
若是如此的话,那似乎就很好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禅房之内了——她前世刚入太子府时,便与他说起过自己耳后烫伤的来由。
彼时她还说得委屈巴巴地,藏着一份好让他多怜惜自己一些的小心思。
可惜啊,这位殿下满脑子里搜干刮净也没有那根儿怜香惜玉的弦儿。
她本身也只是觉得既做了夫妻,就该恩爱和睦,是以才做了那些讨他欢心的事情。后来随着时日的推移,眼见他心里眼里只有国家大事,她的这种心思也逐渐淡了,且很豁达地想: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可事实却证明,她的豁达不过是自欺欺人。
这位陛下徒有其名,竟瞒着天下人、瞒着她在背地里偷偷养女人!
这就让她很气愤了。
可气愤有什么用?
她连那女人是谁都无法确定。
张眉寿长叹一口气,将这些真正的前尘往事抛诸脑后。
若她猜测属实的话,那她甚至忍不住要去怀疑……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得以重活一次?
于是,她甚至有些无法直视身边的每一个人了。
“姑娘,您这么看着奴婢作何?”
帮张眉寿将衣襟上的最后一粒珍珠扣扣上的阿荔,忍不住问道。
“阿荔,你喜欢吃糖葫芦吗?”张眉寿忽然问。
阿荔虽不知张眉寿为何会问起这个,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满眼笑意地道:“奴婢最喜欢吃糖葫芦了!”
张眉寿有了答案。
上一世,阿荔在吃糖葫芦时吃出了半条黑色的虫子来,呕了半天,还非说自己肚子疼。大夫来看罢,只说她杯弓蛇影,她还不信,且她那肚子也真当回事儿地疼了十来日,吃药都不好使。
自那后,她闻糖葫芦则色变。
可见阿荔还是那个未被带虫子的糖葫芦荼毒过的阿荔。
“姑娘,二太太来了。”
阿荔正替张眉寿穿鞋时,阿豆走了进来。
随之进来的正是宋氏。
她眼睛通红,显然哭过。
“母亲怎么了?”张眉寿连忙问:“可是祖母训斥您了?”
宋氏见女儿上来就是这么一番询问,小脸儿上挂着认真的紧张,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呃,到底谁才是母亲啊!
女儿这么爱操心,会不会累得长不高?
宋氏上前抱过女儿,觉得屋子里太闷热,便要去院子里坐着说话。
只是她抱着女儿出了堂屋,刚要开口,余光却瞥见了院门处一抹素色的身影急急地掩去。
宋氏皱眉。
“谁在那里?”
045 老太太训子
她既开了口,那原本想要躲藏离去的人唯有犹豫地站了出来。
正午正炽的阳光洒在一身素蓝衣裙的女子身上,刺得宋氏眼睛一疼。
“你来做什么?”她语气克制地问。
苗姨娘不敢上前,远远地答:“妾身来看一看三姑娘的腿可有好转。”
她本未想到宋氏在此。
宋氏闻言抿了抿唇。
她最忌讳见到苗姨娘,一看到她,宋氏就会想到丈夫在与她成亲之前却失身于眼前这个女人的事情。
那可是她费了好大心思才弄到手的翩翩少年郎。
那可是她求了父兄无数次才定下来的亲事!
原本已如囊中之物、身心干净的意中人却忽然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截了胡,搁谁谁能受得了?
想到这里,宋氏一阵胸闷气短,呼吸都困难起来。
方才在松鹤堂,她眼见着丈夫跪在婆母面前被训斥,已经难受极了,眼下又见到苗姨娘……
宋氏抱着张眉寿,头脑嗡嗡作响,身形晃了晃。
阿荔见状赶忙将张眉寿接了过来,赵姑姑则扶着宋氏回到堂屋内坐下,忙让人去请大夫,宋氏的身体向来不好,由不得她们不去紧张。
苗姨娘恐丫鬟路上耽误,先一步进了堂屋内给宋氏诊看。
“太太,妾身给您看看吧。”苗姨娘朝着宋氏一礼,走上前来。
“你出去。”宋氏倚在椅背上,手扶着额,语气无力地拒绝道。
“母亲,您不要任性好不好?”
女儿语气认真的话让宋氏听得一怔。
她不是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个好母亲的吗?
好母亲当然要给孩子做好榜样,让孩子觉得任性怎么能行?
不行,她就是装,也要装出大度成熟的样子来……
“那……就让你瞧瞧。”宋氏眼底写着不情愿。
苗姨娘看她神情,垂下眼睛无声笑了笑,随之走到宋氏身前。
宋氏古怪地看着她:“……”笑什么笑?那种仿佛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还觉得她十分幼稚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呵呵,别以为给她诊个脉就能跟她套什么近乎,异想天开的女人。
苗姨娘替宋氏切了脉,又看了其它,确诊道:“太太无需担忧,您只是中暑了而已。”
中暑?
胡说八道!
她分明是被她气得四肢无力、头冒冷汗、喘不上气儿!
宋氏坚持这样想。
直到郎中被请来之后,稍稍一看,便给出了同样的结论。
“近来天气闷热,中暑者颇多,只需适当通风,熬煮些绿豆汤等降暑之物……”
郎中话未说完,宋氏就忍不住打断道:“大夫您可看仔细了?别诊错了。”
当真不是急火攻心什么的吗?
“这……症状明确,脉象无异,岂有诊错之理?”上了年纪又有些名望的郎中总不乐意听别人质疑自己,更何况区区中暑,连小病都称不上,他若都能诊错的话,不如回老家挑大粪算了!
这是对他职业素养的侮辱!
郎中拿了诊金便气呼呼地走了。
宋氏一脸尴尬地由赵姑姑扶着去了院中树荫下乘凉。
她刚在石凳上坐下,那边苗姨娘也不知从何处摸了把大蒲扇过来,来到她身旁帮她扇风。
宋氏在心底暗暗皱眉,偏生女儿就在旁边,她根本发作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