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老鸨恨不能上前撕碎薛郎中那张贱嘴。
一个看妇科的糟老头子,瞎管什么闲事!
薛郎中无视着她的视线,不紧不慢地净了手,径直下了楼离去。
他出了曲芳楼,打了一壶酒,便朝着家的方向赶了回去。
一条幽深的胡同内,尽头处那座稍显老旧的民居,便是他住的地方。
他抬起头,敲了敲门。
院门很快被打开,开门的人是他那个老实巴交的儿子。
薛郎中早年丧妻,只此一子。
可近来,他家中却多了一位长住的客人。
他提着酒来到堂中,见那身形高大,两鬓斑白的男人走了过来,便笑着招呼道:“我打了酒,咱们哥俩儿今晚喝一盅!”
又连忙让儿子去备饭菜。
男人却张口就问:“如何?今日可有线索没有?”
薛郎中笑着摇头:“哪有那般好找,但我给你留意着呢!来,快坐下!”
男人眉间显出焦急的神色,低声喃喃道:“看来也不在京城……找了这些时日,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得走。”
薛郎中闻言脸上笑意一收,忙道:“还没找完呢!京城人这么多,我可不得给你找仔细了?”
这有些半疯癫的男人是他偶然之下遇到的,对方身藏绝技,曾答应过他,只要他帮他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儿,他就肯将绝技传授给他。
他混迹了一辈子,手上也算不得宽裕,若能将那绝技学到手,再传给儿子,几辈子都不用为生计而发愁了!
所以,哪怕是拖着,他也不能轻易让此人离开。
“放心,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定能找得着的。来来来,先坐下。”
男人任由他拉着,眼神有些涣散颓丧地坐了下去。
……
京衙大堂内,程然看着被押来的年轻男子和丫环,听着官差的禀说,心中不禁有些讶然。
他让手下去曲芳楼拿人,可谁知刚巧又撞上了一桩命案,还顺手又将此案的嫌犯也逮过来了。
此时,他除了赞赏手下办事得力之外,竟也不知该先审哪一桩了。
本着先来后到的办事准则,他看向了那如今名唤阿喜的年轻女子。
可那于姓男子不肯配合,一个劲儿地在旁喊冤,说自己是被人陷害了。
在堂外旁观的张眉寿多看了他几眼。
祝又樘在旁低声问道:“可是认得此人?”
毕竟此人长相平平,本身也无甚好值得小皇后多看的。
张眉寿微微点头。
“他是我大哥昔日在书院里的同窗。”
她之所以记得这般清楚,是因此人曾在书院中多次为难取笑过她兄长,只是后来因此得了教训,便也收敛了。
且她父亲入了工部之后,此人又转而隐约想巴结她兄长,还曾不知羞耻地登门过两番,只是门房压根儿没有放他进来过。
再后来,听闻是因作风有失,书只读到一半,便被松风书院驱逐了。
还有——
如果她不曾记错的话,昨日递了帖子邀她大哥去吃茶的,其中就有此人。
再者,她随父亲出门之前,曾吩咐过棉花,让他赶去曲芳楼,暗中留意动静,以免青梅、现下或是应该改喊为阿喜了——以免她设法逃走。
所以,曲芳楼内的命案详细,棉花方才已经先一步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那澜鸢姑娘和她大哥,皆是同一日中毒,皆是与阿喜有关连,也皆与于家公子相识。
这实在过于巧合。
她这般想着,就大致地将自己所知悄声说给了身边的祝又樘听。
不知何时,她已将他当作了十分可信的存在。
祝又樘听罢,将目光投向堂中,看向阿喜和那于公子。
他静静看了片刻,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但也只是片刻,便垂眸对张眉寿说道:“两件事情,应当不是巧合——巧得是,你心思敏锐,及早发现了向张大哥下手的人是阿喜而已。”
所以,才间接促成了眼下这看似巧合的局面。
张眉寿闻言心头一动。
咳,当然不是因为他时不时总要冒出来的称赞。
而是,他话中之意,恰到好处地提醒到了她——
张眉寿心中掀起了一个猜测。
而祝又樘,替她开了这个口——
450 程大人演技翻车现场
堂中,程然正在审问阿喜,翠屏在旁与其对质。
还有五芳斋的伙计,也在堂中作证。
阿喜面对翠屏和伙计的指认,应对起来十分吃力慌乱。
而此时,程然忽然听得一道少年的声音传入堂中——
“大人,晚辈斗胆猜测,这两件事情,下毒之人实为同一人。”
程然微一皱眉,眯了眯眼睛,看向开口说话的少年。
这声音,他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呢?
“堂外何人?不妨进堂内回话。”程然看向堂外那道在灯影之下有些模糊的人影,语气肃然地说道。
要插话也该先请示了他,现在的年轻人未免也太不知规矩了些。
祝又樘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前几日还曾在皇祖母面前,还称赞他“声如撞玉,听之不忘”的程大人,眼下……竟是根本没能辨出他是谁?
且程大人还暗悄悄地同他说——听陛下言,殿下时常出宫暗访,不愿透露身份,请殿下放心,微臣若有幸得见殿下,必当竭力配合。
正是这份信任,才叫太子殿下有此一言。
也罢……怪他太认真了。
程大人微微拧眉。
怎么还不进来行礼?
张峦轻咳一声,催促道:“既安,快些进来向程大人回话。”
这孩子在他们跟前最是得体,怎么一见着这些个大人们,就常常显得有些缺少礼数呢?
张眉寿默默看了身边的太子殿下一眼。
看吧,出门在外,太热心要不得——他非替她开这个口作甚?
但她心下也隐约知道……在家中,她如何说,他都只是静静看着,若见她有遗漏之处,方才会开口提醒。
可在外头,尤其是如今堂外也围了许多旁观的百姓,他大约是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出面多有不便,会引人议论,故才有此举动。
他向来不是哗众取宠,爱多言之人。此番这是……想替她出面来着。
张眉寿只得满眼复杂地看着身边的人在她父亲的催促之下,踏进了堂中。
而在此之前,程大人已经隐约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方才张大人喊这少年为……既安?
怎么还跟太子殿下撞字了?
等等……怎么还撞脸了!
程大人心头突突直跳,待眼瞧着那少年人要抬手施礼时,蓦地站起了身来,形容波动地道:“……小公子不必多礼,快请……”
“入座”两个字到底太扎眼,受到了重大冲击的程大人终究没说出口,只连忙给自己圆场:“公子既是有对此案有助的看法与见解,本官自当洗耳恭听。”
他究竟为什么要让殿下进堂内回话?
还有,方才他那等语气,不算冒犯僭越吧?
殿下会不会因此觉得他过于爱摆官老爷的臭架子?
完了,他注定要输给那几位大人了!
——他可是暗下听说了,刘大人王大人柳大人,乃至苍千户,都早已知晓殿下在民间的身份,且还配合得十分之妙。
他听罢,不赞同之余,又无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妒忌的情绪。
大家同是京官,亏他还是京衙府尹,太后表侄呢,这种事情怎么能少得了他的参与?
且陛下也知晓并默许了此事,偏偏他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这叫他在那几位同僚面前,如何抬头做人,如何立足自处?
不就是配合殿下演戏吗?
他审案无数,见惯众生百态,什么样的他演不来?
为此,他还偷偷对镜很是用心磨炼过一番……
可眼下,他这临场发挥,便是自己都觉得没眼看。
这下真的丢人了。
好在堂外的百姓们不知详具,虽觉得有些奇怪,片刻之后,却也都交相称赞起了程大人为官谦逊,不拘小节,善听人言——
程大人濒临绝望的内心涌现出一股感动之情。
眼见这一幕,张峦却暗暗皱眉,心中的疑惑也愈发深重,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朱。
“这位公子方才猜测这两桩案子中,下毒害人者为同一人——不知可有依据?”
程然调整了心绪,试图用自己的专业能力在殿下面前找回一丝颜面。
祝又樘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于公子已经难忍惊惧,近乎哭丧着道:“大人,我冤枉,当真不是我啊!”
背上一条人命,已经够他受的了,现在竟然要将两件事情都压到他身上来?
程然好似没听到他的喊冤,只看向太子殿下。
祝又樘此时讲道:“晚辈只是猜测罢了,若想确认,还须先行验明曲芳楼内死者究竟身中何毒。”
至于其它的依据,不妨等验尸结果出来之后再细说不迟。
且无论是张家伯父,还是程大人,皆有不弱的洞察力。程大人办案经验更是丰富老道,他只需言于此,余下事态如何发展便不难预料了。
程然点头道:“本官已命仵作前去验尸了,想必很快便有结果。”
他话音刚落,只听阿喜忽然说道:“大人……在曲芳楼中,我曾听这于公子多番提及过张家公子,说他与张公子曾同在松风书院中读书——且,且于公子对张公子,言辞间多有不满和嫉恨……前晚,他还同澜鸢姑娘吹嘘,说能将张家公子邀来吃茶呢。可昨日张家公子似乎拒了他,并未赴约,叫他觉得很是伤了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