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认定了老鸨不会主动将此事捅出去,便打算明日设法将此事透给澜鸢那病弱的母亲,她母亲必会前往官府状告此事,到时她只需隐晦透露出澜鸢死得蹊跷,疑似被人下毒——而官府稍一细查,定然就能在于家公子贴身的荷包中发现端倪。
那荷包,乃是他生母生前所留,他从不会离身。
到时,任凭他有一百张嘴,也绝不可能说得清了。
可她万万不曾想到,官差竟赶在澜鸢出事之前,来到了曲芳楼,控制住了一切。
而她更加没想到的是,官差此行,就是冲着她去的——
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张家竟然已经疑心上了她,且查明了一切,并告到了官府!
“你下毒谋害曲芳楼澜鸢,并欲栽赃于家公子之事,人证物证与动机俱在,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讲?”程然语气肃冷。
“是她该死!”
兴许是见铁证当前,已由不得她辩解,阿喜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怨恨。
“同为下贱之身,她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凭什么她是主我为奴?……且表面装作一副善良大度的模样,暗下却对我诸般打骂羞辱!”
偏偏她没办法说出去。
说出去又能如何?有人会替她鸣不平,或是主持公道吗?
只会换来嘲笑奚落,和更加艰难的处境罢了!
她本以为,这样的日子总会结束,只要她聪明机灵些,日后总能熬出来的。
可直到有一日,姓于的禽兽盯上了她,当着澜鸢的面,就那么毁了她的清白——
澜鸢非但没有阻止,且还两次三番地跟着那禽兽一同折辱她……
她知道,单凭她的容貌,根本不足以让那禽兽见色起意,在他眼里,她不过就是被拿来取乐、便是被生生折磨死,也不必去担责的一个下贱物件儿罢了。
她也试着反抗过,可越是反抗,下场越是可怕。
于是,她只能再‘聪明’些,顺着他们的心意来。
可这样的日子,彻底毁了她,让她在幽暗恶臭的泥沼中,再看不到一丝光亮。
所以,她在决定下手时,半点犹豫都没有。
能做得隐秘些,不被发现,自然是好。即便被发现了,好歹也报了仇,解了恨。
横竖算,都是不吃亏的。
总归那样的日子,也比死轻松不了多少。
只是遗憾的是,这姓于的畜生竟是毫发未损。
如果早知计划会失败,她便该设法将他一同毒死了干净!
然而,可笑可悲的是,便是此时,她也还是没有勇气将对方折辱她的事情宣之于众——
“你便是记恨张家,又为何偏偏毒害张家大公子?”程然皱眉问道。
阿喜竟是笑了笑。
“我想杀的,自然不止是他一个,只是张家如今可没有那么多空子可钻,还须耐心等候时机罢了。”
原本她们说定了,张秋池只是头一个。
她眼神阴恻恻地看向张峦,道:“且如今京城谁不知,张家大公子才名远扬,明日便要乡试,还有人在曲芳楼中下注,赌他能博得头名呢!便是大姑娘能博得这样一门好亲事,也多亏了他这份才名!”
她对张眉娴这个昔日主子的恨意,半点不比对当初做主将她发卖的宋氏少。
“可是,凭什么我落得这般生不如死的境地,他们张家却能如此风生水起?”
“当初大房奴仆被一并驱逐,大姑娘被过继到二房,我娘当着张老太太的面,一头撞死在松鹤堂中,只求不要牵连于我,给我留一条活路,我也起誓保证定会尽心服侍大姑娘……可那宋氏心肠冷硬歹毒,执意要将我发卖!”
“若不是她,我岂会沦落至这般田地!”
阿荔听不下去了。
合着这贱蹄子是存心欺负她家老爷不屑与区区下贱之人辨理是吧?
那好,看来是时候让她阿荔出马了!
“你娘算个什么东西?当初柳氏谋害老太太和我家大太太时,你娘便是给她打下手的,你有没有点脑子,知不知道那叫同谋?便是她不一头撞死,那也是要被鞭死的!
怎地,她趁着我家太太不察,一头撞死落了个轻松,占了这天大的便宜,还想给你这小贱蹄子求情不成?这是哪门子的痴心妄想?当真叫人笑掉大牙了!”
阿荔虽是在堂外站着,声音却响亮似炮仗,直是清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阿喜听得面色更沉,羞恼愤恨之极。
阿荔却还在往下说——
453 包庇
“再则,什么叫做‘只求不要牵连于你’?说得好似你清清白白,拿胰子搓过了百八十遍似得……还真是不害臊啊!以往你虽是伺候着大姑娘,可实打实却是柳氏的狗腿子,大姑娘房里多了根针,你怕是都要往柳氏跟前献信儿呢!”
“还说起誓保证尽心服侍?我呸!谁稀罕啊!便是随便抓个粗使丫鬟出来,都比你尽心百倍,哪个脑子坏了,才要继续将你留在跟前伺候!有没有什么坏心思不提,单是在眼前看着,每日都还膈应得吃不下去饭哩!”
暗处,清羽几乎听得瞠目结舌。
这般惊人的本领……他若能习得皮毛,想必便可受用终身了吧?
以前,是他有眼不识泰山了。
这个师傅,他认定了。
“分明是自己是非不分,不辨黑白,跟错了主子,还要怨怪我们张家不给你留活路,转过头来竟要害我们大公子的性命,毁我们张家前程!这不止是蠢,还坏的离谱!——大家都给评评,这究竟是哪门子的歪理?”
清羽闻言呼吸一窒。
不单引去了所有人的瞩目,眼下竟还互动上了。
高,实在是高。
公堂外,众人跟着阿荔议论纷纷。
“是啊,于张家大公子来说……这根本是无妄之灾啊……”
“啧啧,这般恶奴……要我说,你们太太还是过分仁厚了些,当初就该处置干净才是,单是发卖哪里能绝后患。”
“哎,可不是么,诸位还要引以为戒才是。”阿荔与众人说道,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邓誉将视线从阿荔身上移开,看向站在那里不曾移动过的张眉寿。
有其主必有其仆,这般哗众取宠,逞口舌之快,言语粗鲁的丫鬟,在书香门第,也当真是少见。
张家与前大房以往的那些纠纷,早过去了数年,真相如何尚且不论,如今一个丫鬟却再次主动揭开,言语间尽是嚣张,可谓半分大家风度也无。
偏偏她的主子,半点要阻止她的意思都没有。
说不定,便是得了她的授意,才敢这般放肆吧。
“好了好了,肃静,公堂之上岂容尔等这般喧哗!”
眼见说得都差不多了,程然适时地拍了拍惊堂木。
按理来说他早该阻止,可不忍见百姓们误会张家的那份良心不允许他这么做。
当然,这跟他早早看出了太子殿下偏爱张家的心思也脱不了干系。
咳,拍马屁这种事情,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也是颇为利人利己的。
“本官再问你,这毒药你是从何而来?”程然看向阿喜问道:“以及,可有同谋者?”
张眉寿微微凝神。
这也是她最在意的问题——
阿喜却是缓缓摇头。
“只是我一人所为罢了。毒药,当然是暗中买来的。”她语气里带着似有若无的嘲讽。
既然怎样都是死,她何必要将人供出来?
倒不如就这样,便是她死后,也要让张家不得安宁。
“暗中买来的?何时何地,贩卖者又是何人?”程然问。
阿喜显然迟疑了一瞬,方才答道:“青|楼之地,本就鱼龙混杂,买些毒药自然不是难事。”
程然冷笑一声。
还青|楼之地鱼龙混杂,她当青|楼是江湖呢?
毒药当真那般好买,京城岂不到处都得是诸如‘今日王家婆子被隔壁老李偷了两只鸡蛋,遂买毒杀之’这样的案子?
“既是那般容易便能拿到毒药,你又何必等到今日才动手?”
程然冷笑道:“从你方才之言便可得知,你对澜鸢和于家公子早已有了杀心——别同我说找不到机会,本官已经查实过了,于家公子每月至少有十日要歇在曲芳楼中。”
察觉到背后堂外的异样目光,于家公子面露尴尬之色。
不过还好程大人不知道他还有十五日,乃是分别宿于其它妓馆之中,若不然真要丢死人了。
阿喜显是没料到程然要这般细究,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程然还在问道:“况且,便是再容易买,必然也需熟人介绍,若不然,对方又岂敢贸然卖与你?难道不怕你转头便向衙门告发他?故而,这从中引见者,又是何人?”
“……”
阿喜被问的简直不堪其扰。
“你既不愿说,本官也不为难你了。”
程然的语气陡然松弛了许多。
但阿喜根本没有机会松一口气,因为下一瞬,就听这位府尹大人说道:“此毒既是如此好买,本官便先放你回去,你待买个十斤八斤回来,给本官瞧一瞧。”
阿喜:……
怎不干脆为难死她?
阿荔听得暗暗赞叹——程大人真是个奇才。
这些审讯的手段,未免也太有借鉴意义了吧?
她得好好记下来,待回去之后,再认真琢磨其中的精髓……
一直留意着她的清羽,见她嘴唇快速地蠕动着,不由微微皱眉。
她在喃喃什么呢?
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清羽走近了些。
好在此时公堂外还算安静,他的听力又颇好,这才大致听懂了一些。
她竟是在……重复程大人方才说过的话?
清羽愕然了。
可愕然之余,又有些感慨。
果然,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且由此看来,嘴皮子这种东西并不是天生的,关键还得靠后天的学习——看来,他还有希望。
邓誉却微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