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俗世诱惑太多,白日里想静下心来读书多少有些不易。他专挑了夜晚苦读,就为图个清静,怎也这般难?
“公子,听闻是张家的大公子要去乡试,小的们这才多说了两句。”仆人低声说道。
咳,毕竟公子对与张家有关的事情,向来是较为好脾气的。
徐永宁闻言,将书一合,顿时坐直了身子。
“张家公子要去考试?!”
不是说中了毒,刚稳住吗?
今日他家中还商量着,待明日一早要登门探望来着——
不成,他得去瞧瞧!
徐永宁翻身下床,穿衣就要往外走。
走到一半,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一变,又连忙折了回来。
468 你干的好事
“我那件新裁的月白色袍子呢?”
徐永宁唤了小厮进来。
他估摸着,张家妹妹也该在。既如此,便是展现自己翩翩英姿的好时机。
小厮连忙将衣物取了过来。
徐永宁穿上之后,却是皱眉。
俊朗倒是足够俊朗,迷倒十个八个小娘子应当不成问题——可大半夜的,穿得这样寡淡,乍一看有些吓人不说,还不甚吉利……
张家公子执意去乡试,想来本就把握不大,张家应当十分忌讳这个吧?
“快,给我找一件瞧着吉利些的来!”
小厮应下,忙又换了一件枫红色的直裰过来。
徐永宁一看,就连连摆手:“拿下去!”
枫红色,在小时雍坊里,已经被苍鹿穿烂了,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也不知道这件当初是哪个做主裁的,是存心为难他吧!
几番挑拣下来,徐永宁总算挑着了一件还算看着顺眼的,重新梳发净面后,连忙带着小厮出了门,潇洒利落地直奔张家而去。
可待赶到时,眼前的一幕却叫他愣住。
“不是说张家公子去赶考?人呢!”
小厮干笑两声,道:“想必是已经走了吧……”
徐永宁默默望天。
为什么他总是迟人一步?
说句难听的,他现在大有一种连吃粪都赶不上热乎的挫败感。
而他收回目光时,忽然瞥见不远处的胡同口处,在月光投映下,有着两道长长的影子。
胡同里黑洞洞地,看不仔细,但那分明是人的影子。
“你们去那胡同里瞧瞧——”徐永宁皱眉压低了声音道。
这个时辰,鬼鬼祟祟地藏在那里,莫不是贼?
这贼不止胆大,还蠢得可以,难道不知小时雍坊是被他们定国公府罩着的吗?
两名小厮应下,小心谨慎地靠近。
“呀!”
惊呼声响起,听起来却是个女子。
“你们作甚!”
惊吓过后,女子语气恼怒,含着质问。
这显然不是贼。
“你们是何人?”徐永宁走近,借着月光和小厮手中的风灯打量着二人。
二人皆是女子,从穿戴上便可知是一主一仆,方才开口的显然是挡在前头的那个丫鬟。
“我们四处走走……你管得着么?”
丫鬟语气有些心虚,脾气却不甚好。
“咱们回去吧。”
身着杏黄衣裙的姑娘声音低而快地说了一句,便转身快步离去了。
丫鬟连忙跟上。
“公子,这也不像是贼,许是哪家的姑娘同家里闹脾气跑了出来。”小厮讲道。
徐永宁动了动眉毛。
他敢断定,这位眼生的姑娘并不是小时雍坊里的。
小时雍坊统共只有这么大,各家来往还算多,这般大小未出阁的姑娘,没有长这模样的。
他此时回过神来,反倒觉得在其它地方见过,尤其是那道声音……
脑海中隐隐现出模糊的印象来,可偏生如何也分辨不出来——
徐永宁想了一会儿,便也放弃了。
毕竟自己的脑袋究竟有多不争气,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罢了,他还是回去看看书,补补拙吧。
徐永宁兴致阑珊地折身回了定国公府。
……
当夜,邓誉在祠堂跪至天明。
其间,府里的薛姨娘曾使人来送过软垫和点心,他皆是碰也未碰。
天色放亮之后,薛姨娘又差了人来,仆人进了祠堂内,便要去扶邓誉:“公子,老爷往太常寺去了,您且起身回去歇歇吧……”
邓誉淡淡地抽出胳膊,声音有着彻夜未眠的沙哑:“不必了,父亲既然未有发话让我回去,我便在此处反省着。”
仆人笑得讨好:“公子又何必自找罪受呢?再者道,薛姨娘的意思,可不就是老爷的意思?”
邓誉眼神霎时间沉了下来,转头看向仆人,口中冷冷吐出两个字来:“出去。”
对上那双眼睛,仆人连忙矮下身应“是”,行礼退了出去。
仆人待出了祠堂,才露出无法理解的神情来。
自四年前,太太中风之后,落了个眼歪嘴斜,口不能言的病根儿之后,原先不显山不露水的薛姨娘便抓住了府里的中馈。
再后来,又拢住了老爷的心,生下了二公子。
如今,便是府里有貌美如花的新妾在,可老爷最常去的还是薛姨娘房中,俨然是将薛姨娘当成了知心人来看待。
甚至近两年,有人上门求老爷办事儿的,多是轻车熟路地找去薛姨娘那里。
薛姨娘出身官宦人家,虽说只是个六品官儿的庶女,却胜在为人和善,待下人宽容——与太太的铁公鸡一般的作风可谓天壤之别,在府中极得人心。
偏偏大公子瞧着儒雅,实则却是个固执的,如何也不肯领受薛姨娘的好意……
要他说,如今府里真正做主的人是谁,大公子早该看清了,若好生同薛姨娘处着,好处自是不必多言,何必非得这般别扭呢。
就是即将要出阁的大姑娘,都深知这个道理,如今是三天两头儿地往薛姨娘院子里去请教女红来着。
……
午后,邓常恩返家之后,神色却比清早出门时更加阴沉难看。
今日,他听了一整日的闲言碎语,便是太常寺里竟也不得清净,甚至有个脑子有坑的下属悄悄同他道喜!
道什么喜?
当然是长子娶妻之喜!
若非如此,他倒还不知,如今外头的风言风语竟已猛烈到了这般程度。
邓常恩刚回到院中,便让人将长子喊了过来。
邓誉跪了近十个时辰,未进一口水,已是不大能支撑得住,来至堂中刚由小厮扶着勉强行了礼,却陡然挨了父亲一脚。
“老爷!”
小厮惊呼一声,连忙将自家公子扶住。
邓常恩怒气冲天,指着邓誉质问道:“你可知如今外面在传些什么?人人都说我邓家,要娶一个被除族的不孝子之女过门做长媳了!——都是你干的好事!”
小厮瑟瑟发抖地想:这好事,分明也有您一份功劳啊老爷……
“若不是不忍坏了你的名声,让你当堂背上做伪证的罪名,落个被人指责人品不端的下场,会对你的前程有妨碍……昨夜我就该将你推出去,当众反了你的口,叫你尝尝什么叫做难堪!”
469 不肖窝
“枉我对你苦心栽培,你却这般为色所迷,就如你那上不得台面的母亲一样丢人现眼!”
听着耳边的责骂声,邓誉微微抿紧了唇,胸口处有积攒已久的怒气在翻涌——
最终,他抬起头来,直视着面目狰狞的父亲,嘲讽亦自嘲地道:“父亲不必口口声声皆说为我着想,昨日父亲之所以顺着儿子的话,未必不是因为过分爱惜自己的颜面。只是父亲与我皆不曾料到,会是如今这局面罢了。”
至少,他是出于一份正直之心,而非父亲说得那般不堪。
眼下他承认自己过于冲动欠考虑,但他没有那些龌龊之心,自然也就考虑不到那些弊端。
更何况,他也没有想到张家会任由一个丫鬟当众说出那等足以激起千层浪的荒谬之言。
可反观父亲,眼中只有利益颜面,若作为长辈,他的眼光能放得再长远些,事态又何至于这般失控?
他是有错,可这错,不是他一个人的。
再有母亲之事——
当年,若不是父亲对母亲动手,使母亲受伤又过分情绪激动,母亲怎会中风?如今又怎会被父亲厌弃至此?
邓常恩气得说不出话时,又听邓誉冷笑着说道:“母亲有错,却已经尝到了恶果,甚至人人皆可以指责母亲,可唯独父亲不可以!母亲做下的错事,当初难道当真没有父亲的默许?且父亲如今怕是早已忘了,母亲才是真正陪您共苦之人,而不是薛姨娘!”
说到底,这些年来,父亲在他心中早已不复昔日伟岸,他打从心底已不愿再去无条件地敬重这个男人。
这座大山倒塌下来,他内心也受了极大的挫伤。
“……你简直放肆!”
邓常恩气极,抓起一旁的茶壶就朝着长子砸去。
邓誉躲也不躲,任由茶壶砸中了额头。
茶壶碎裂,邓誉眼前一片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