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唾沫横飞,竟要冲入堂中。
“将人拦下!”
程然发话前,纪琤已带人上了前。
老妇人常年做活,力气奇大,一时竟挣脱了一名官差的手,却是弯下腰,脱了鞋,奋力地朝着堂中的文竹砸了过去。
偏生跪在那里的文竹躲也未躲,任由那只鞋子砸在了自己身上。
“官老爷,这贱人意图毒害那张家公子不提,还害死了我儿子!这等心肠歹毒之人,理应要判她凌迟之刑!”老妇人被死死制住,嘴里却仍是不得消停。
文竹跪在那里浑身颤颤,眼睛越来越红,很快竟有泪水滚落。
她蓦地起身,却是扑向了柳荀。
“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替他请城中最好的神医,用最好的药……你骗我!”
柳荀不做防备之下被她扑倒在地,脖子亦被其扼住。
张眉妍惊呼一声,连连朝着邓誉的方向靠去。
邓誉却是目不斜视,不着痕迹地避开。
程然已经使人将文竹制住,柳荀爬坐起身,因为惊惧脸色近乎惨白。
一个弱女子自然吓不住他,真正让他害怕的是对方口中说出来的话——
这男人早不死晚不死,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死!
他浑身战栗地看向张眉妍。
这一次,他当真要被这个侄女给害死了——他就知道,张彦那一家根本沾不得!简直晦气之极!
“你害死了他……是你们害死了他!”文竹被官差拉住,却仍要挣扎着扑向柳荀和张眉妍。
她之前因筹钱给丈夫治病,实在没有办法,曾求到了张眉妍面前……却不成想,一文钱没借到,竟还被盯上了!
“害死你丈夫的不是别人,恰恰是你自己。”
程然看着她说道:“若不是你自作聪明,助桀为虐,他也不会受此打击离世。”
现下想来,所谓要掐死丈夫,不过是为自己的自首在铺垫理由,蓄意做戏罢了。
文竹摇着头,泪水如泉涌。
“不……不是我……”
她为了他,可以连仅有的这条命都不要,又怎么会害死他呢!
她从生下来便是为奴为婢的低贱之身,后来跟着柳氏做上了大丫鬟的位置,以为总算要苦尽甘来,可谁知还是跟错了主子。
辗转流离之下,她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初与他为妻,她终日惶惶,厌恶他十分。
可每一次婆母责罚,他都百般相护,有好吃的也要悉数留给她……便是她数年未有身孕,婆母要他另娶,他也因此同母亲翻脸——
他待她的好,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所以,她想救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求了所有能求的人。
她时常想,只要能救他,便是要她一命换一命,她也甘愿——于是柳荀找到她时,她听着那些允诺,几乎没有犹豫!
可……为何会是这般结果?
文竹抬手掩面,掌心中泪水肆虐。
“现如今,你还要执意替真凶遮掩吗?”程然的声音传来。
“大人……我认,我认!”
说话的却是柳荀,他将头重重叩在地上。
他原本还死咬着不认,是因笃定了文竹的救夫之心,可如今那病秧子都死了,他再不主动招认,就只能等着被供出来了!
看穿了他这番心思的张敬在旁默默无言。
他该怎么告诉他,在这种情形之下,主动招认已经晚了,同被供出其实并无分别。
由此可见,做人光读书还不够,更应读法。
“是我鬼迷心窍,一时心软,没能经得住我这侄女的苦苦哀求,她又一口咬定说事情不是她做的,只是疑心张家要害她,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给自己洗脱嫌疑!”
柳荀一副叫苦的语气:“可谁知她小小年纪,竟当真做得出这样狠毒的事情来……大人明鉴,小人也是被她蒙蔽了啊!”
阿荔嗤笑出声。
果然是柳家出来的人,骨子里都是同一副德行。
被蒙蔽?
侄女都让他找人帮忙顶包了,他还敢说自己被蒙蔽——怎么,他这是想在眼瞎界再力压邓公子一头不成?
眼睛这么不好使,就该趁早挖了嘛。
程然冷声道:“不管凶手是何人,你既唆使他人顶罪,便是罪责难逃。”
柳荀身形一僵,旋即点头道:“是,是,小人认罪!小人认罪!但望大人念在小人主动招认的份儿上,能够从轻发落,给小人留一条生路啊!”
程然:“……”
他怕是对主动招认有什么误解。
“你所犯何罪,此前可与之有共谋之嫌,这些本官自会一一查实,绝不会重判你一丝一毫。”
至于轻判,更是想也别想。
柳荀唯有满头冷汗地应“是”。
“大人……我不知二舅舅诱使他人顶罪之事!我当真不知!”张眉妍仍在嘴硬。
如今她早已思绪混杂,不知该辩解哪一条,只能抓住哪句说哪句。
柳荀转头怒瞪着她,道:“分明是你先使了义龄上门假意探望,实则是借他传话让我去见你!待见了面,你与我百般装可怜,求我帮你度过难关!如今你想要撇干净,却也该问问明察秋毫的程大人答应不答应!”
反正先前毒害张家大公子的事情他并未参与,想来是罪不至死的,如今好好表现,没准儿还真能保住一条性命。
程然在心底叹了口气。
有这好眼色好口才,去干点儿什么不好,偏偏自断漫漫人生路。
“我说了,我不知此事,你休要污蔑我!”张眉妍一味否认,却已没了有说服力的辩驳之辞。
便是堂外看热闹得百姓,心中也已有了分辨。
“大人,晚辈有话说!”堂外,王守仁再次开口。
493 铁证之下 (鄞州客卿瑾陌 万赏加更)
程然举目看向他。
王家公子又有话说了?
很好。
“但说无妨。”
王守仁看向文竹,道:“晚辈听闻,今日白记茶楼的伙计曾被传唤而来,那伙计称,那日所见,应当就是此人。晚辈以为,那伙计之所以将人错认,一是本就未能将人看清,恰好二人的身形又十分相像。二则——应是因为文竹身上穿着的衣裙,正是张氏当日所穿的那一件,因此给茶楼伙计造成了错觉。”
加之这件案子揪扯了七八日之久,那伙计必然也因此惹来了许多非议和关注,如此之下,想来见有人主动投案,便也就存了些早些了结此事的心思。
毕竟当日他也未看清对方样貌。
程然颔首。
这个可能,起先他和张大人也曾想到过,但那衣裙着实无太多特别之处,是也无法证明就是张眉妍的。
柳荀则连忙说道:“这位公子当真目光如炬啊……公子若是不提,小人险些都要忘了此事了!”
王守仁:“……”
连他也舔,这人有事吗?
他又不可能替他求情……这怕是被吓得神志不清了吧。
“程大人,这件衣裙确是她让小人交给文竹的!”柳荀指着张眉妍说道。
程然并无意外。
然而,同样不难预料的是,张眉妍仍会一味否认。
果然,她又摇头了……
“大人,不是我,我从未见过这件衣裙!”
邓誉闭了闭眼睛。
这件衣裙,他曾见她穿过。
她如今没有一句实话,究竟是所有的人都在陷害污蔑她,她逼不得已只有处处撒谎,还是说……他根本信错了人?
“大人不妨细看,这衣裙虽用料下乘,样式也普通,可从袖口到衣角的刺绣却是极细致,显然与原本的做工是极不相衬的。”
王守仁看向张眉妍:“晚辈斗胆猜想,张氏家中拮据,这刺绣,十之八九是她亲手所绣。”
虽然他只是替蓁蓁出面传话,可苍天可鉴,他真的也猜到了。
程然闻言微微皱眉。
他已懒得去问张眉妍是否为她所绣,毕竟她的回答不会有任何悬念,有这空闲还不如自己想想法子。
对了……他记起来了!
此前他让人细查张眉妍时,曾得知她之前常常会将一些绣品卖与城中一家绣品阁!
程大人暗叹一声:就连如此细微之事都能记得这般清楚,他果然天生就是一把查案的好手。
“纪琤,速速带人前去——”
程大人吩咐到一半,忽然顿住。
咳,那家绣品阁,叫什么来着?
好在师爷跟了他多年,机灵又默契,当即翻看了案情薄,忙低声提醒道:“大人,是锦绣阁……”
“带人前去锦绣阁,说明此事,请人前来比照验看!”
纪琤应下,忙带人去了。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锦绣阁刚要闭门,忽然见来了一群官差,伙计忙去禀了柜台后正对账的掌柜。
掌柜抬起头时,纪琤已带人踏入了店内。
锦绣阁距京衙只隔了一条街,故而并未用上太久,马车内的张眉寿就透过镂空雕兰花的车窗,看到了一名中年男人带着一位绣娘跟在纪琤身后经过车外。
张眉妍被传唤之前,她已经借着祝又樘身份的便利,随他去了牢中见过了文竹。
她辨不出张眉妍的绣技,却知道那衣裙上绣的乃是张眉妍自幼最爱的百蝶穿花图,且配色也是她的喜好。
再有,当她说出这些话时,文竹立即否认,显然有些慌张。
掌柜和绣娘进了堂内,且随身带了几件绣品。
近年来他这绣品店的生意越做越好,客人多是富贵人家有眼光的女眷——也因此,张眉妍后来送去的那些绣品,掌柜看罢恐拉低了档次,直接就让人丢去了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