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瞅着这张家二姑娘小小年纪就有些婊里婊气的,怎么偏偏少爷还尤其欣赏呢?
少爷方才说得矫揉做作,根本就是她本人嘛!
还好府里的姨娘们天天唱大戏,让他得以见多识广。
张二小姐的这些小伎俩在他这儿根本就是毛毛雨而已,呵呵,嫩,太嫩了。
现在的官家子女,心里头摆着的想法是一道又一道,可不能拿他们当普通孩子看,谁知道算计什么呢?
他得找个机会提醒少爷一下才行。
“二姐,方才我们碰见三妹了。”张义龄忽然道。
张眉妍关切地问:“三妹精神可好些?我正想着晚间去看看她呢。”
“她精神好着呢,只是不愿走路。”张义龄撇着嘴道:“她院子里的丫鬟可真可怜,走哪儿背哪儿。说出去,都丢咱们张家书香世家的脸面。”
“这也不能怪三妹,她腿脚不舒服,自然比往日更娇气一些。”张眉妍柔声说道:“说来也真怪,好好地一个人,去了一趟开元寺,竟忽然走不成路了……”
张义龄余光瞥了一眼邓誉,见他听得专心,就小声接话道:“我觉得她肯定是装得……不想出门去私塾念书,她往常也贯爱装病的。要不然就是她做了坏事,开元寺里的佛祖菩萨看不过眼,才施了法术惩戒她!”
总而言之,不管哪一种可能,都是张眉寿的不是。
“二弟,你乱说什么!”张眉妍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嗔怪道。
邓誉的眉头越皱越紧。
“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他不想再听了。
张眉寿跟他有婚约,每次别人谈论起她的不是,他连带着也感觉面上无光,丢人极了。
他必须回去找父亲谈谈……他根本不想娶张眉寿!
……
张眉寿来到宋氏的海棠居时,丫鬟婆子都守在外面,气氛低沉。
“三姑娘怎么来了?”赵姑姑迎上来,与她悄声说道:“二太太这会子正烦着呢,不愿见人,您听话,快回去吧。”
张眉寿看向里间。
“我陪陪母亲。”她轻声说。
赵姑姑有些讶异平时躲都躲不及的姑娘这回是怎么了?
但劝也劝了,她作为下人没有阻拦的权力。
而且这是做女儿的一番孝心。
她将张眉寿自阿蜜背上接过来,亲自将人抱了进去。
被人这么抱在怀中,张眉寿有些不自在,可转念间想到母亲去世后,赵姑姑一直尽力护着她的种种过往,她心下稍软,便没了排斥的心思。
宋氏倚在软榻里,单手拄着太阳穴,出气声尤为地重,显然很焦躁。
“太太,姑娘来看您了。”赵姑姑轻声说道。
宋氏睁开眼睛,眼中的红血丝显得她疲惫又尖锐。
她看着张眉寿,没有说话。
赵姑姑将张眉寿放到软榻边坐好。
“母亲,您别不开心。”小孩子的声音软糯糯的,还带着些这个年纪不易有的心疼。
宋氏闻言一怔。
这是她第一次从长女口中听到这样懂事暖心的话。
蓁蓁以往要么是惧怕地看着她,要么是哭闹着说“讨厌母亲”……她知道这是她咎由自取,可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也被戳得流血不止。
她并非那等铁石心肠的人,以往她心情不好时斥责孩子,是因不想在孩子面前失态,可有了第一回,第二回……孩子渐渐地跟她不亲近了,她心中懊悔,却正因懊悔,倍感焦虑,如此之下,越发怎么做都不是,待脾气上来的时候,常常更是控制不了。
慢慢地,一切都成了无法扭转的死循环。
看着面前娇俏的女儿,巴掌大小的脸上竟全是关心,宋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淌了下来。
张眉寿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又倾身抱住她的脖子,贴在她身上。
“母亲哭吧,蓁蓁不怕,也不走。”
她幼时不懂母亲心中的节,也不懂有的人哭着训斥所有的人离开,实则心里想的却是能有人陪着。
亲人的陪伴,是一剂良药。
焦虑与难过,需要正确的宣泄。
宋氏抱着女儿哭了许久,一旁的赵姑姑也红了眼睛。
张眉寿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事情有限,真正出言开导,母亲也未必能听得进去。
所以,她必须说些事情来转移母亲的注意力,狠狠地刺激一下母亲这个只装着情情爱爱的脑袋。
006 必须分家
是的,她觉得母亲终日纠结于这些往事与琐事,跟她的日子过得太清闲了也有很大的关系……
如此往复之下,她的情绪加倍恶化的同时,对其余的事情也放松了警惕。
这样下去,脑子是要生锈的。
生锈的脑子,当然不快乐。
“母亲,有人放火害我。”作为小孩子,说话无需拐弯抹角。
刚止住哭泣的宋氏闻言拿帕子擦泪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看着女儿。
小女孩稚嫩的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畏惧。
“别胡说……你一个小孩子,谁会放火害你?”宋氏将女儿揽进怀里,心疼地哄道:“我的蓁蓁这回是真的被吓到了,母亲已经托了王太太去请伯安的师傅来给你驱邪……”
王守仁长到五岁尚不会说话,偶遇一位僧人抬手抚其顶,自此后,忽然就得以开口了。
后来,王守仁求着僧人收自己为徒。
宋氏是将女儿的腿不能行看作了被邪祟缠身。
郎中治不好的,自然要请动高僧术士出手。
见宋氏歪楼,张眉寿忙道:“母亲,当真有人要害我。禅房里,不烧饭,怎会有火呢?”她句句不离有人要害她。
“开元寺正在查,你父亲今日想必也去了,他们必要给咱们一个说法的。”宋氏轻声说道:“这事确实蹊跷,但开元寺乃名寺,咱们又是虔诚的香客,所以‘害’这个字,可不能再提了。”
“我不是说和尚害我。那日,禅院里有许多人。”张眉寿直言道:“母亲,二姐姐不喜欢我戴着的珠花比她的贵。二哥也总在邓誉面前,说我的不好。”
这话听似是小儿幼稚荒唐之言,却让宋氏心底一惊。
她知道小孩子的话不能尽信,但此事忽然牵扯到自家人,这是她想也未曾想过的,故而乍听心惊。
一直旁听的赵姑姑此时开口说道:“太太,人常说小孩子不懂是非,却能明辨善意还是恶意……同样地,小孩子做事也全凭喜恶,没有太多道理。”
“怎么连你也……”宋氏看着她,微微皱眉。
“母亲,赵姑姑说得对。”张眉寿拿肯定的口吻说道:“大伯一家,全是坏人。”
这话说得十分孩子气,可却是她尤为肯定的,她必须要在母亲心底重重地描上这样的印象,如此一来,母亲即便不信,却多多少少会有些猜测之心。
她没时间一点点地引导,她需要直截了当地在第一时间里让母亲建立起防备心。
她不想争张家这点家业,更不想跟谁斗来斗去。
面对一个个坏心眼和讨厌的面孔,应付和防备,即便不难,但太累。也很无趣,且倒胃口,影响心情。
人生宝贵,她一点儿也不想日久天长地把自己和家人禁锢在这座令人透不过气的宅院中。
所以她的目的很明确——分家。
一定要分出去。
她知道现在谈分家尚且不切实际,但她一定会极力促成。
哪怕要做一颗不懂事的老鼠屎,总之这锅汤她坏定了。
“你大伯是你父亲的亲大哥,你这话莫要让你父亲听去了。”宋氏嘴上说着,眼底却有些心不在焉。
张眉寿:“母亲更要让父亲知道他们坏。”
这不可以是孤军作战。
宋氏心情有些复杂。
“母亲会护好你。”她抱紧女儿一刻,心底涌现出愧疚来:“再不会让你害怕了。”
她不知女儿为什么突然抵触起大伯父一家,但显而易见的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能给到孩子足够的安全感。
不管真假,本不该由孩子来担忧这些。
一刻钟后,赵姑姑将张眉寿抱了出去。
临走前,张眉寿小声地说:“赵姑姑,您要多提醒母亲。”
赵姑姑微微一怔,点下头来。
“三姑娘长大了。”她欣慰地笑着道:“知道操心了。”
“当然,我可是家里最大的孩子。”
小女孩暗暗鼓劲的模样惹得赵姑姑忍不住笑出声来。
待张眉寿被阿蜜背着离去之后,她却忽然品出了异样来。
不说他们二房西院里的那位姨娘生下的庶长子,单说大房里的大小姐、二姑娘、二少爷……怎么排也轮不着三姑娘自居最大的孩子。
三姑娘这是将他们都踢开了,未将自己排进去……
年纪虽小,却真是个分明的孩子。
可惜四少爷五少爷太年幼,还不懂这些,成日跟在二少爷屁股后面,围在大太太膝下,活像大房才是他们的家,真叫一个糟心欠揍。
偏生二太太丝毫不警醒。
赵姑姑揣着心事走进内间。
宋氏已经站起了身,正在房内踱步。
“福云。”赵姑姑是她的陪嫁丫鬟,赵福云正是赵姑姑的名。
“被蓁蓁这么一说,我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生。”
“奴婢说句难听的,太太自嫁进来起,一直跟二爷纠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儿,其余一概不去思量,脑子里只怕都要生出蘑菇来了。就是三姑娘,都比您警惕啊。”
宋氏:“……”这话说得,前头的难听二字还真不是谦虚啊。
她拿拳头轻轻顿了顿赵姑姑口中生了蘑菇的脑袋。
“你好好跟我说说,这些年来,这个家里有什么是我没留意到的。大嫂她,是不是真如表面看来这般和善?”想到女儿的懂事和畏惧,她心疼之余,觉得心底又生出了力量来,现在一门心思地想赶紧把脑子里的蘑菇拔了。
赵姑姑没急着说,先让人取了一沓厚厚的账本儿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