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低头叹了口气。
他知道大哥的想法,大哥必是在惊叹于他的承受能力。
怪只怪,大哥入戏最深。
付出的感情太深厚,得知真相时自然更加难以接受。
“张二叔言重了,此事本就是我隐瞒在先,焉有无故降罪的道理。”祝又樘伸出一只手,倾身去扶张敬。
张峦却缓缓抽出了被妻子搀扶着的手臂,转身朝着厅外走去。
“张贤弟……”
王华见状不妙,连忙跟上。
张贤弟家中可是有着受刺激发疯的病史!
“噗通!”
刚跨出厅门的张峦,身形一晃,便重重倒了下去。
“大老爷!”
“张伯父——”
“大哥!”
下人忙去搀扶,众人围上前,一时情形变得混乱。
……
愉院中,张眉寿正在书房中练字。
“姑娘,姑娘……出大事了!”
阿荔的声音忽然传开,像是三伏天里忽然炸开的炮仗,叫整座愉院里的下人丫头们皆惊动了。
“出什么事了?”阿枝走过来,正色问道。
阿荔不是咋咋呼呼的性子,这般模样,还是头一回。
阿荔脸色发白,却顾不得答她,快步跑去了书房,待见着坐在案后的女孩子,忙就道:“姑娘……您猜奴婢听着了什么消息——原来朱公子他根本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公子,而是……而是当今太子!”
这声音,已称得上战栗。
紧跟过来的阿枝闻言,一时惊呆愣在当场。
阿荔紧紧看着自家姑娘。
张眉寿怔然一刻,抬起头来,惊讶地问:“什么?竟是……如此吗?”
阿荔愣了愣。
为什么她觉得姑娘的吃惊似乎很是敷衍?
莫非姑娘早已知晓真相?
不,这不可能。
真要解释,定是因为她家姑娘向来胆识过人,沉着冷静……
559 稳住
见着姑娘从容地站起身来,阿荔甚至生出了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她太过大惊小怪的错觉来。
稳住……
身为大丫鬟一定要稳住。
“如今父亲他们都知道了?”张眉寿问。
阿荔尽量冷静地点头:“是朱……是太子殿下亲自来说的,如今老太太和大老爷都晕倒了,傅大夫正给瞧着。”
张眉寿张了张嘴巴。
祖母上了年纪且罢了,怎父亲也跟着晕?
她当初最担心的一家子全吓病的状况,似乎已经来到跟前了……
手指上不慎沾染的墨汁也来不及去洗,张眉寿便带着阿荔快步出了愉院。
前厅里,经傅大夫诊看罢的张峦正要被下人们背回海棠居。
“母亲,父亲没事吧?”
张眉寿担心地问道。
“无碍,傅大夫说了,只是……受了些刺激,一时间没能撑得住。”宋氏说话间,有些紧张地拉过女儿,低声交待道:“快跟太子殿下行礼。”
张眉寿这才看向堂中坐着的少年。
她上前福了福:“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祝又樘看着她,对自己造成的现状,很有几分愧疚。
说着,站起身来,道:“今日这般状况,实乃我之过错——如此之下,也不好多做搅扰,待来日再来看望张伯父及老太太。”
这种气氛之下,他本该出言离去了,只是一直迟迟未见到小皇后前来,总觉得不圆满。
如今见着了人,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却也能稍表歉意。
他觉得,小皇后定然能懂。
而听他说来日再来探望,宋氏和张敬不禁惶恐之极。
以往不知道对方身份,自是怎么说都好,可如今知晓了,只觉得处处都叫人过分受宠若惊。
“那草民送太子殿下。”张敬主动上前,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祝又樘亦不好拒绝,看了张眉寿一眼,与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才跟着张敬一同离去。
王华也忙跟上。
张眉寿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和周遭下人的噤若寒蝉,忽而有些出神。
无论如何,真相终于被说破,总算也了却了她一桩心事。
她本该觉得如释重负。
可不知为何,瞧着他在众人的拥簇下一步步走远,她竟莫名觉得心中有些怅然。
好像他这么一走,这世上便再无朱家公子了。
可朱家公子,本就是祝又樘,又何曾真正分离过?至少在她心中,一直是再清楚不过的。
于是,她恍惚意识到,令她觉得怅然的,并非是自己的心绪。
而是……他兴许会觉得不舍吧?
原本这世间有一处清净地,可以让他卸下所有,来之如归。
也兴许是她想得多了。
近来,她似乎总容易想多。
“母亲,二姐……”
身边忽然响起孩子哽咽的声音。
张眉寿转头看去,只见是张延龄在抹眼泪。
“日后既安哥哥是不是再不会过来了?”
张鹤龄看了弟弟一眼,也瘪了嘴。
宋氏听得愣了愣,抬手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道:“该改称呼了……日后若在宫中相见,切记不可逾矩,可记下了?”
张延龄低着头没吭声。
论起懂规矩,他和三哥可不比母亲差——若不然,他也不会等到既安哥哥走了之后,才偷偷掉眼泪了。
“还有蓁蓁,可都听到了?”宋氏交待着。
不知者无罪,可既是知道了,就断不能再出差错。
宋氏想到这里,便喊来了赵姑姑和张老太太身边的蒋妈妈,详细安排了一番。
当务之急,是要将朱公子的身份告知下去,但有一点,断不可出去宣扬半句。
余下的,还须待老太太和丈夫醒了之后,再做商议。
“蓁蓁,你随我一同回海棠居。”
宋氏对女儿讲道。
张眉寿点头。
张鹤龄和张延龄便也跟着去了。
只是事实证明,跟了也是白跟,一行人刚回到海棠居,宋氏便带着女儿单独去了内间说话。
“蓁蓁,你同母亲说实话,你是不是一早便知道既安是太子?”
宋氏正色问。
张眉寿摇头。
“母亲,女儿不知。”
宋氏看着那双清澈无垢的眼睛片刻,一时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母亲就知道,定是那伯安连你也一起瞒着了……”
伯安终日陪在太子身侧,显然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了。
可却从不给蓁蓁提醒,她家闺女本不是什么温柔恭顺的脾性,万一哪里冲撞到了……
虽说王家人必然也是有苦衷的,可宋氏不由还是觉得后怕。
庆幸也只庆幸这位太子殿下性情大度宽容,本非斤斤计较之人。
张眉寿默默低下头。
对不住了,伯安哥……毕竟处境艰难,能保一个是一个,江湖救急,且劳你体谅一二吧。
且伯安哥曾说过,好朋友的意义之一,便是拿来互相挡箭的。
张眉寿这般自己劝着自己。
待一刻钟后,带着阿荔离开海棠居时,却迎面遇到了张秋池。
张秋池今早出门访友,如今不过刚回来而已。
但见他脸色发白,神情反复变幻,显然是已经知晓了真相。
“大哥。”
“二妹……”俊逸出尘的少年人像是瞧见了主心骨似得,忙快步两步,问道:“既安之事……二妹可听说了?”
张眉寿点头。
“那……”张秋池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