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西漕河畔,原本就有很大的可能是附近的人家。
经他这么一说,张眉寿也不由认真打量起面前女子的长相。
少女年纪大约在十四岁上下,一张秀美的瓜子脸上,五官端庄文静。
确实有些眼熟……
可她重活这一世,往事已隔数十年之久,若非十分熟悉之人,她当真辨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最后还是阿荔将人认了出来——
“啊……这不是秦家大姑娘吗!”
“秦家大姑娘?对对对……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王守仁恍然地道。
见张眉寿有些痴愣着,阿荔又道:“姑娘,这就是咱们隔壁秦大人家的长女呀,您还没认出来吗?”
秦云尚自幼可就是小时雍坊里小娘子们的楷模,样貌气质上佳,待人温柔,知书达理,且一手女工无人能及,向来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小娘子——
张眉寿也常听到自家祖母和母亲念叨“你瞧瞧隔壁秦家姐姐如何如何,再瞧瞧你如何如何”之类的话。
张眉寿石化了一刻。
啊,她这一救不当紧,竟将自己的童年噩梦给救回来了!
但她记得很清楚,上一世,这个样样出色的少女还未来得及议亲,便被一场重病夺去了性命,而绝不是意外丧命。
结合眼下的情形来看,似乎只有一种可能——上一世秦家察觉到女儿失踪之后,暗中苦寻无果,大户人家注重名声,便只有对外编造了女儿因病去世的说法。
若果真如此,秦家说不定一直都没有查到女儿的真正死因,甚至只当做她是与人私奔了。
“咱们要报官吗?”王守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名男子方才逃走的方向。
064 小时雍坊奇葩三人组(浅笑和氏璧加更)
意图谋害他人性命,这可是重罪。
张眉寿想也不想就摇了头。
“别报官。”
若是报了官,秦云尚的名声便也完了。
在许多女子眼中,名声甚至比性命还要重要。既已费力将人给救回来了,自然不宜逼得姑娘家醒了之后再自尽一回。
况且,秦云尚必然清楚那男子的身份,她醒了之后若想让家中追究此人的下落,必然要比官府出面要容易得多。
不过这些事情也轮不到他们来操心。
“直接让秦家的人过来吧。”苍鹿的想法与张眉寿很接近,不管是事后的追究还是眼下秦家姑娘是否需要郎中医治,这些事情都不是他们方便插手的。
王守仁想了想,便交待了小厮立即去秦家传话。
秦家的人很快就到了,带头的正是鸿胪寺司丞秦展,也就是秦云尚的父亲。
秦云尚上面有三位兄长,秦展年近四十才有了秦云尚这么一个女儿,素日里疼得跟眼珠子似得,一听闻女儿出了事,立即亲自带人赶了过来。
张眉寿看着面前的老人,不由想到了上一世秦云尚‘因病去世’之后,这位秦大人因受不住痛失爱女的打击,也跟着病倒了的事情。
秦展脸色沉沉地命婆子将昏迷中的秦云尚背上软轿。
他让人先行送女儿回府,自己则屏退了下人,向王守仁几人问起事情经过。
王守仁习惯了事事冲在前面,不慌不乱地站出来回答。
他只说几人结伴出来捕蝉,在河边发现秦姑娘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了,其余一概不知。
秦展闻言眉梢微动。
深夜出来捕蝉,倒可解释为孩童贪玩,且王状元家的这个儿子是有名的神童,性情一贯不受拘束。
可捕蝉不带网子,怎么捕?
秦展的目光依次从几个半大的小萝卜头身上扫过,见他们个个神色泰然,倒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声。
他这么大的时候,还蹲在泥坑里玩泥巴呢,说半句谎话能吭哧半天,舌头都捋不直。
现在的孩子个个都是人精,小小年纪就生得一副七巧玲珑心,真是后生可畏吾衰矣啊。
“既如此,还是早些归家吧。夜深了,免得家中大人担心。”秦展未多言其它,只拿长辈的口吻嘱咐了一句。
“是。”王守仁朝他揖礼,目送着他带人离去。
秦家人走后,张眉寿几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现在怎么办?”王守仁问。
他的意思是指张秋池的事情——这才是他们今日埋伏在此的原因所在啊,谁知半路救了个秦姑娘。
“继续等吧。”张眉寿很坚持。
可她的坚持,却是没有结果的。
东方天际显出鱼肚白,一直安静的西漕河开始有了妇人抱着木盆前来洗衣。
几个精神不济的小伙伴各回各家。
在暗处守了一夜的清羽也揣着一肚子莫名其妙离开了西漕河畔。
东宫内,祝又樘早已起身,并打完了一套养生拳,此时正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吃茶。
那木鱼石杯中的茶汤呈褐红,颜色并不清亮,并非是今年上供到东宫里的新茶不济,只因茶壶中另有乾坤,泡的乃是颗颗饱满的大红枸杞。
清羽携着一身潮湿的晨露回到了东宫,跟太子殿下禀告昨夜的见闻。
“先是神秘兮兮地守在河边的亭子里……也不点灯,就摸黑打蚊子。”监视了几个孩子一整夜,清羽说起来都觉得荒唐,偏生还必须如实往下说:“后来他们又回去搬来了小杌子,茶水点心……坐在凉席上吃桔子谈什么星相。”
太子殿下听得一头雾水,又觉得很新奇。
炎炎夏夜,约上三两好友、带上茶水点心并凉席,到河边乘凉露宿摸黑打蚊子……这莫不是民间一种少为人知的娱乐方式?
“后来倒有一件稀奇之事。”清羽大致地将年轻男女私会、女子险些死在男子手上的经过说了一遍。
他自然也将张眉寿几人智救秦家小姐的经过如实说了。
但在他眼里,小孩子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弱爆了。
换作是他,一记飞腿踹过去,便能将那男子踹入河里,爬不上来——
“只是偶然?”祝又樘忽然若有所思地问。
清羽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太子殿下是猜测那群孩子是特地等在那里救人的?
清羽摇头。
先不说他们怎么可能会料到会有意外发生,单说:“待那位姑娘被家人带走之后,王小公子他们仍呆到天亮方才归家。”
但夜里他们也分明都困倦了,有的抱着亭柱子就睡了,女孩子躺在凉席上也打着瞌睡——可他们偏不回家睡觉!硬要死扛!你说气人不气人?
天知道这些孩子们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喂了一夜蚊子的清羽满心怨念。
他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要给他派下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让他去守着这群莫名其妙的孩子。
如此一想,太子殿下在他心目中不免也沾染了些莫名其妙的嫌疑。
咿——他怎么忘了,看似少年老成的太子殿下,实际上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啊!
想到太子殿下时不时便会冒出来的一些奇怪的言行举止,清羽竟忍不住想将他也归类进小时雍坊奇葩三人组的小组中去——
这个小组名,是他昨夜想到的。
他原本可以想一个更生动更形象的,但该死的蚊子实在太多了!干扰了他的原本灵敏的思绪。
祝又樘只点了点头,未再多问。
自昨日他在棉花胡同遇见了张眉寿,并亲眼得见张眉寿将棉花买了回去之后,他就有了一些想法。
许多事情的改变,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而他并不觉得张眉寿意外买下棉花是一件多么说不通的事情。
上一世棉花也一直护着他和皇后,这一世换了身份守在她身边,护她周全,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太子殿下很是通透地想着。
但他就是忍不住有点担心他家小皇后忽然买了个人回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是另有打算——出于照料,他才让清羽暗中留意着。
兴许是他多心了。
但多心总归没有什么坏处,年幼的女孩子家毕竟娇弱,他多护着些总没有错。
清羽不是很能理解他家太子殿下时不时就流露出的老父亲神色是怎么回事……
一名小宫女低眉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碟点心。
“殿下,奴婢刚做的,您快尝尝。”小宫女语气欢快,眉眼皆带笑。
祝又樘看了一眼,只见白玉碟中整齐摆放着的是一块块压成了梅花形状的豌豆黄,中间又用了红枸杞点缀。
普通的糕点也做得这般精致,可见十分用心。
但祝又樘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道:“这道糕点,日后不必再做了。”
样貌娇俏的小宫女闻言愣在当场,满眼意外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065 来客
殿下明明自幼最爱吃这道点心的呀。
小宫女忍不住问道:“往前阿嬷在的时候,殿下每日都要吃豌豆黄的……可是奴婢做得不如阿嬷好吃?”
在冷宫之中,她自幼伴着祝又樘一同长大,自认对他的喜好与忌讳都再熟悉不过。
祝又樘闻言不以为意地答道:“往前是因吃不到旁的点心。”
小宫女讶然地张大了嘴巴。
一旁的清羽也眼角一抽——殿下啊,如此喜新厌旧,暴露寒酸过往的话,您怎么能以如此风轻云淡的语气说出来?掩饰一下或是换个说法不行吗?
小宫女咬着嘴唇将那一碟豌豆黄端了出去。
清羽退出去的时候,瞧见了那小宫女躲在长廊下抹眼泪。
清羽经过她身侧时,被她拦了下来,眼泪巴巴地问:“清羽大哥,殿下往前最爱吃豌豆黄的,如今有了其它点心,便不愿再吃了——你说,殿下是不是也厌烦了我?很快也会将我赶出东宫去?”
她说这话纯粹是内心不安,想寻求安慰来着。
谁料清羽认真想了想之后,面露赞同地点头道:“很有可能。”
小宫女一怔之后,旋即哭得更凶了。
“……”
生性冷淡的清羽头也不回地离去。
……
张眉寿回到愉院时,等在院门外的阿豆已经急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