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 第432节

张眉寿手下动作一顿,看向他:“我隐约记得,该是腊月里?”

短短时日内,太子被废又因泰山地动而复立,这等大事她记不清具体哪一年,却清楚地记得彼时的氛围。

那时似乎落了场大雪,却仍挡不住百姓们的欢欣激荡之情。

祝又樘答她:“是腊月初六。”

他本就记性极好,加之乃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大变故,更是记忆深刻。

“你的腿……便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儿吗?”张眉寿将目光放在棋盘上,语气里带着一丝叹息。

上一世,每当天气格外寒凉时,他的膝盖总会疼痛,她悄悄问过怀恩,怀恩只道是有一年跪在雪中两日一夜,被伤到了根本。

祝又樘颇为意外地看向她。

提及地动之事,她先想到的,竟是他的旧病吗?

女孩子正在落子,因此半垂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下一小片阴影,看不出太多情绪。

少年心底却如同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正是那时。”说起旧事,少年语气平静,甚至带着淡淡笑意:“彼时六弟出事,众臣弹劾太子失德,因我不肯认,父皇便罚我跪在养心殿外——不巧的是,刚好落了雪。”

张眉寿听得心底有些着恼。

什么叫不巧落了雪?

错的分明是诬陷他的人,和那些与宁家蛇鼠一窝,上蹿下跳的大臣们,和丹药吃多了的皇上——

可便是她这个局外人,如今听来还觉得可气,他却丝毫不见情绪,倒像是被冤枉受屈的人不是他一般。

张眉寿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如此一来,皇上若是年尾要前往泰山祭祀,岂不十分凶险吗?”她岔开了话题,说起正事。

“且看礼部将祭祀之日定于哪一日,若与初六相近,我必会设法劝阻父皇。”少年人语气不重,却似早已拿定主意。

张眉寿听得并不意外。

他心思纯正磊落,不管是否需要陪同,必然都不可能眼见皇上和众臣涉险。

说句阴暗之言,这一世既无废太子之事——此番选择坐视不管,对他而言甚至是有利的。

帝王前去祭祀,却遇泰山地动,到时必然会掀起惊涛骇浪,致使民心不稳,本就无甚作为的昭丰帝必然更会尽失民心。

但面前的少年,并非不懂,也并非设想不到,只是不会这样做。

“殿下打算如何劝阻?是否要预言地动之事?”张眉寿问道。

她心中存了一份忧虑——

少年人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地动不比其它,需要提早疏散周围百姓。”

上一世泰山地动,致使近千名百姓丧生。

于他而言,这是无需去选择考量的事情。

“殿下可曾想过,贸然预言地动,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张眉寿问道。

“无妨,一时聒噪罢了,事后总会平息。”

祝又樘似是恐她担忧,半是玩笑地问道:“莫非没有太子被废,泰山当真就不会地动了吗?”

他虽自诩为君还算尽心,可倒也不会真将自己看做真龙转世。

张眉寿也笑笑,心中却有些没底。

按理来说,天灾之事,当不会有变更——

可经历了重生这等玄乎之事,许多事情,却是叫她不得不去信一些。

古往今来,天灾向来被视为某种预警,或帝王不够贤明,或灾星乱世……

面前之人,既有为君之智,又有容人之量,更擅用人之道——当起明君二字,无疑是绰绰有余的。

前世那泰山地动,谁又能万分确信同他被废当真没有一丝干系?

张眉寿知道自己想得过分玄乎了,甚至此事若放在另一人身上,她都不至于如此谨慎多疑——

“殿下要做,只管去做便是。”

张眉寿在心中道了句——罢了,总归想得再多,这决定也不可能更改。

是以,又道:“若殿下须我相助,让老于知会一声即可。”

既是劝不住,也不可能去劝,那便收起多余的忧虑,尽力陪他一同将此事做成便是。

到底论起做神棍,她的心得也颇多。

少年闻言,眼中笑意愈深,凝视她片刻,适才点头,温声道了个“好”字。

“该殿下了。”

张眉寿笑着提醒道。

祝又樘回过神来,去看棋盘,却是微微一怔。

这……竟是他布的棋吗?

“下得极好。”他笑着称赞了一句。

张眉寿反道:“是殿下走神了。”

她以往可是听伯安哥时常吹嘘‘他家殿下’下棋时,便是走神,也能稳赢——那幅与有荣焉的模样,仿佛是连输都输的十分光彩。

祝又樘含笑点头:“是我走神了。”

他这是第一次同小皇后下棋。

……

堂外,阿荔看了一眼抱臂站在廊下打瞌睡的棉花,遂往清羽身边走了两步。

“既然横竖找不到机会,就算了吧……那药,你丢了就是。”她小声说道。

清羽看向她。

“又不下药了?”

他都快铺垫成功了!

阿荔“嗯”了一声,道:“不止是不下药了,是叫你不必试了。”

她当初想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就知道十分不合适,乃是下策中的下策,因此这些日子常是良心难安——这几日跟着姑娘又读了些书,想了想,还是算了罢。

便是他骗自己,那就全当他眼瞎好了,她何必非得揪着去弄清楚,到头来还得对他心存亏欠。

591 好兄弟(五更)

她本是好意,可自知这好意是建立在不尊重他人的前提下,是站不住脚的,因此当初只凭着一腔冲劲儿——想着咬咬牙,先弄清楚此事再说。

可时日一长,这冲劲儿淡了,到底还是被理智压了下去。

罢了,一个男人而已。

想她阿荔样貌能力样样不俗,犯不上为了一个男人,赔上自己的大丫鬟风范。

她今日既能看上他,明日自然也能看上别人。

一定能的。

“……”清羽皱了眉。

言下之意,是不让他干了?

怎么,这是嫌他进度慢,办事不利索了?

这件事情他确实拖得久了些,可还不是因为她的要求太多?

眼下,干不干这件事情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否定。

他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克服了心理障碍,眼见就要得手了——

“这些日子,劳烦你了。那三件事,我便也不要你办了。”阿荔目视前方,语气平静地说道。

清羽沉默半晌,到底只“哦”了一声。

虽然忽然间变得轻松了,可心里总莫名觉得有些淡淡地遗憾。

廊下,闭眸假寐的棉花朝着阿荔二人的方向看了过来。

这一晚,他主动邀了清羽出来吃酒。

清羽觉得破天荒了。

“平日里都是你请我,我自也要礼尚往来。”

深夜的酒馆中,已没什么食客,棉花抬手替清羽倒了杯酒。

清羽看了他一眼。

既如此的话,那他可要多点几个菜了。

听着清羽一连点了十多样菜,棉花抽了抽嘴角。

可那些菜,只清羽一个人吃,他一口都不曾动过,只喝了一壶又一壶酒,将自己灌得烂醉。

清羽见状,心中莫名有一种冲动。

这些日子他时时盯着棉花,就为了找一个机会,而眼下,药在怀里揣着,人在桌上趴着——无疑是送上门来的良机。

若不动手,简直说不过去。

清羽叹了口气。

罢了,已经够堕落了,总不能再上赶着行堕落之事。

而此时,却见趴在桌上的年轻男子看向他,语气甚是不清醒地道:“药呢?怎还不下?”

清羽:“……”

难道对方一直都知道他的意图?!

是他做的太明显了吗?

“给我——”对方费力地伸出了手。

清羽:“……”

这是主动求下药?

“不用你,我自己吃。”

听着对方这不可思议的要求,清羽不由觉得自己太难了。

同一刻,又不禁感到对方和阿荔确是天作之合,论起行事之奇葩来,旁人只有仰望的份儿。

他叹了口气,闷了一杯酒,旋即看向一滩软泥般的棉花。

“兄弟,这药我也不下了,你就给我句实话——是不是真不行?”清羽语气深沉地道:“你只管说,兄弟信你。保证不传出去。”

同是男人,这其中的苦,他想象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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