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眉头 第496节

城外三四里远处,一座简易的茶棚迎来送往,挟着茶香,在隆冬里冒着热腾腾的雾气。

茶棚不远处,刚有两辆马车先后停下。

前头的那一辆里,下来了一位身着长袄,外罩一件茄紫色褙子的婆子。

婆子径直朝着后面那辆马车走去,恰是此时,那辆马车的夹棉帘子被打起,一名相貌极佳的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被小厮扶了下来。

见着少年,那婆子眼底神情有几分无奈焦灼,朝那少年行了礼,一面低声问道:“公子怎么来了?”

方才若不是赶车的添叔说后头跟着一辆自家府中的马车,她和老太太只怕还不知是公子跟过来了!

老太太身子极虚弱,如今受不得颠簸,马车这才赶得极慢,若非如此,公子也不能这般轻易追上——但在此处追上,到底是好过一路跟去大永昌寺。

苍鹿说道:“我听说祖母独自出门上香,着实放心不下,便想着跟来瞧瞧。”

自幼在他印象当中,祖母便极喜好礼佛,自大永昌寺建成以来,更是时常差人去捐香油钱,送手抄佛经。

只是如今日这般亲自出门上香,却是不常有的。

又加之祖母近来身体堪忧,这般突然出门,甚至不曾与父亲商量过,他这才急忙追了过来。

“来的可是阿鹿吗?”

前面的马车里传出老人沙哑的声音来。

苍鹿闻言,忙由小厮搀扶着来至马车前,笑着道:“祖母,是孙儿——今日孙儿陪您一同去大永昌寺可好?”

听得车帘被拉动的声音,苍鹿赶忙抬手,摸索着压住了车帘边缘,道:“今日风大寒重,祖母切莫掀帘,以免再着了寒气。”

马车里,短短七八日已瘦了许多的苍老太太眼眶发红地点头道:“好……祖母不掀帘。”

“祖母,那孙儿上车了?”

“不必。”苍老太太缓过心神,忙出声道:“祖母有黛嬷嬷陪着就行了——你快些回去吧,今日本不是还说定了要与王家公子去一桐书院听结业辩赛吗?别耽搁了时辰。”

“来时已同伯安说过了,今日不听了。祖母,您就让孙儿陪您上香便是。”

已是年底,父亲近日忙于公事,他理应照料好祖母。

须臾,却听车内的老人说道:“罢了,今日且不去了。”

她自己这条老命无关轻重,死了便死了——本就是必死之人,临死前博一把,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可阿鹿这孩子不一样……

无论这双眼睛能不能重见光明,他都必须要好好地活下去。

而若她今日带着阿鹿一同前往大永昌寺,即便她瞒着阿鹿去见了那人,可依那人的疑心之重,定会给阿鹿带来麻烦。

实则便是此时半路无故折返,她都担心会被那人看在眼中……

如此关头,他定派了人暗中紧盯了她的一举一动。

可无论如何,此时只能选择回去。

马车内,苍老太太心绪紧绷。

车外,苍鹿却满心疑惑。

都走到这儿了,祖母怎么又突然不去了?

若说因故,他此时只能想到自己身上——

少年心有所思,却未有多问,只当即应了声“是”,笑着道:“今日实在冷得厉害,待哪日得了个好天儿,孙儿再陪祖母去上香就是。”

苍老太太唯有含笑道了个“好”字。

好天儿……

她怕是见不着了。

此时,忽有仆从的声音传了过来:“公子,张家有人过来,说是有要紧事寻公子。”

苍鹿便对着马车道:“祖母,孙儿去问一问。”

“去罢。”

小厮扶着苍鹿走远了几步,棉花已经迎了上来。

“我家姑娘有要事见苍公子,特命小人出城相寻。”

苍鹿忙问:“是何要事?”

“小人不知,还须苍公子见到我家姑娘之后,由我家姑娘亲自说明。”

苍鹿闻得此言,当即就点头道:“那好,我现在便赶回去。”

却又听棉花说道:“我家姑娘如今不在府中,还得劳苍公子随小人去一个地方——”

苍鹿极干脆地应下:“好,你在前头带路便是。”

蓁蓁既说是要紧事,那他便不能多耽搁片刻。

有什么疑问,待见了蓁蓁再问也不迟。

苍鹿一边由仆人扶着上了马车,一边吩咐小厮去了自家祖母马车前说明此事。

“老太太,张家公子有要事寻公子,公子须得尽快赶回城中——老太太您在后头慢些行,不着急。”小厮言辞机灵。

苍老太太“嗯”了一声,交待道:“好生照料公子。”

小厮应下,旋即转身去了。

车轮滚滚,苍鹿乘着的马车很快驶远。

黛妈妈回到马车里,替苍老太太倒了杯热茶,递过去:“老太太,您先歇一歇,咱们待会儿再动身回城也不迟……”

老太太如今的身子,已不大能经得起车马颠簸。

苍老太太闻言却笑了笑,“阿黛,你怎么也跟着装起傻来了——”

说着,忽然咳嗽了两声。

黛妈妈连忙替她抚背。

苍老太太略微缓过来一些,便道:“……走吧,去大永昌寺。”

既然阿鹿被张家人请回去了,她也没什么旁的顾忌了。

“老太太……”

黛妈妈还欲再言,却被苍老太太一记眼神扫了过来。

“别耽搁了。”

片刻,马车再次驶动,继续朝着大永昌寺的方向而去,缓慢而平稳。

黛妈妈扶着苍家老太太于前殿上罢香,正要朝着后殿方向而去之时,却被一名快步追上前来的年轻男子拦住了去路。

男子动作利落地拱手一礼,肃然的面孔之上含着印证之意。

“敢问可是苍家老太太?”

……

同一刻,青云街后别院前,苍鹿被小厮扶着下了马车。

674 断言

“公子当心脚下石阶。”小厮一面提醒着,一面打量着四下。

这个地方他家公子似乎从未来过。

因此,哪怕对方是张姑娘极信任的人,他不禁还是存了一份戒心在:“不知这是何处?”

小厮朝着棉花问道。

谁知棉花还未作答,便听苍鹿猜测着说道:“应当是朱公子的住处——”

棉花点头平静地“嗯”了一声。

实则内心已是一片愕然,满脑袋都是疑惑:“……??”

究竟是怎么做到目不能视还能猜到身处何处的?

这已不仅仅是习武之人能达到的境界。

可他不会多问——毕竟那样将显得自己很无知。

但苍鹿身边跟着的小厮倒不怕显露无知,毕竟适当地流露出无知也是拍马屁的一种方式——

“公子是如何知晓的?”小厮满面惊叹。

苍鹿边被扶着往台阶上走,边随口道:“猜的。”

作为一个眼睛看不到的人,极容易感到无聊。

无聊之下,就衍生出了许多正常人无法理解的爱好来解闷。

比如他喜欢通过步行或马车行驶的时间长短,来估测行了多远的路——方向、转过几次弯、是否经过熟悉的地方,这些他皆会下意识地去留意。

十多年下来,这个习惯几乎已经成了本能。

故而,他有九成的把握,此时是处于青云街后的位置。

而他虽不曾亲自来过太子殿下在宫外的别院,却是听伯安说起过这座别院所在。

棉花已经上前叩门。

前来开门的是老于。

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将门打开,扫了一眼门外之人,声音粗哑地道:“来了。”

棉花点头道了个“嗯”字。

经过二人这朴实无华的简易对话之后,苍鹿身边的小厮怀着复杂的心情将自家公子扶了进去。

太子殿下似仙人一般,怎寻了个这般粗鲁骇人的门人。

这可一点儿都不风雅……

不风雅的老于转身先走了一步,并道:“将门关好。”

午饭做好了,他急着去吃。

炒了两个菜,还有之前从张家那个赵姑姑手里讨要来的酱豆——

大冬日里蘸着酱豆吃上十来个饼子,是他能想到的人生美事。

棉花抬手将门合上,带着苍鹿主仆朝着前厅而去。

听得人到了,张眉寿下意识地就往厅外看去。

苍鹿被扶着跨过门槛,站定后,在小厮的指引下,朝着祝又樘的方向行礼。

“公子。”

“蓁蓁——”

祝又樘应了一声“嗯”,便笑着道:“此处没有旁人,且坐罢。”

“多谢公子。”苍鹿被小厮扶着落座下来,便问道:“蓁蓁寻我有何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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