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蓁蓁为何会出现在殿下的别院中,且将他也喊了过来——
咳,他想这应当是伯安的失职。
至少他平日里是将徐二公子看得死死地。
“阿鹿,公子请了一名大夫过来,想给你瞧瞧眼睛。”张眉寿开口讲道,尽量抑制着语气中的欣喜。
阿鹿的眼睛一日未见光明,她便一日不敢表露出太多希冀。
苍鹿下意识地问道:“可是明大夫吗?”
莫不是明大夫有进展了?
“不是,是自民间寻来的一位擅治眼疾的郎中。”祝又樘说道。
苍鹿微微一怔之后,就道:“多谢公子——”
公子待他未免太好了些。
一时他分不清这究竟是托了蓁蓁的福,还是自己这张据说颇为好看的脸的福。
祝又樘已吩咐了人去请了夏神医过来。
夏神医来时,脸色很有些不好看,显然是不甚情愿。
“不是都说了让你明日再带人过来——怎就连这一日都等不了?”他冲着张眉寿没好气地讲道。
张眉寿瞧了瞧堂堂七尺男人那红肿的双目,便也未有同他顶。
看来是抱着骆先生那简易的画像哭了一场的……
“此番是我做主让人过来的。”祝又樘先开了口,道:“求医心切了些,还请神医见谅。”
“护的倒是挺紧……”夏神医低声嘟囔了一句,就道:“罢了,早治好早省事——过来吧。”
听得他张口就是“治好”二字,张眉寿心中不可避免地又被激起一阵希冀。
“快扶你家公子过去。”她朝着苍鹿身边的小厮催促道。
小厮还有些反应不及,闻言一脸喜形于色地点头,一边去扶了苍鹿的手臂:“公子……”
许是因夏神医的态度太过傲慢且自信,与寻常医者截然不同,苍鹿此时亦有些怔然,在被扶至厅门处,眼见要跨过厅门之时,却是微微驻足,回头‘看向’张眉寿的方向。
亦在看着他的张眉寿眼眶微酸,忙道:“快去吧,夏神医在暖阁里等着呢。”
“好。”苍鹿冲她笑了笑。
旋即,抬脚出了前厅。
张眉寿则和祝又樘留在厅内等候。
这一等,便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余。
就在张眉寿忍不住想差阿荔去暖阁外偷偷听上一听时,忽然就有动静传进了那一直支棱着的耳朵里——
脚步声传近。
张眉寿下意识地自椅中站起身来,紧张程度可见一斑。
夏神医大步跨入厅内。
只是那步子虽大,却似乎与以往的傲慢有些不同了。
祝又樘也随着张眉寿站起了身,此时刚要开口问上一句,却听夏神医自行先开了口。
“我治不好。”
夏神医微微皱着眉,叹了口气讲道。
“……”
四下静了一瞬。
“夏伯父,这是为何?”张眉寿声音里透出些许紧绷之感。
之前不是常说,只要不是眼珠子被挖了去的眼疾,他都能治得了吗?
夏神医在一旁的椅中落座下来,摇了摇头。
之前放大话是他不对,可他从未想过会遇到如此奇怪的情况。
见他连连摇头,张眉寿下意识地上前两步,看着他,听似毫不脆弱的声音里,却满是请求之意:“伯父……就不能再试试吗?”
她即便未有将希望全押在夏神医身上,可却也接受不了对方如此果断地说‘治不好’。
至少……该试一试吧?
夏神医对上女孩子的视线,转瞬间就颇觉不忍地移开了。
若早料到是今日这情形,他也绝不会拖至今日,空给人希望。
还是怪他太自以为是。
祝又樘走过来,微微握住女孩子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似带着无言的安抚。
“不知神医为何断言治不得?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还请神医明示——”
喜上眉头
675 倒霉蛋
沉浸在失望中毫无意义,若此次能有所收获,便不算一无所得。
夏神医又叹了口气。
连他都琢磨不透,见所未见,即便说了出来又能有什么用处?
况且——
“说了你们怕也不信,还要当我是给自己找面子……”
夏神医语气无奈之余,又夹带着些许茫然不解:“非是天生,非是外伤,却也不是中毒所致——”
“伯父这是何意?”张眉寿神情微滞。
“我已替他细细地查验过,他这双眼睛固然有些许损伤,却不至于失明不能视物。”夏神医皱眉,甚至忍不住问道:“……他当真看不到吗?”
若非这丫头的模样不似作假,他简直要怀疑对方是刻意找了个正常人来戏耍他——
张眉寿的眼神一阵变幻。
明太医此前诊出了阿鹿并非生来便失明。
如今擅于此道的夏神医又诊出,阿鹿的眼睛并非外伤或中毒所致……
可凡事总得有个因由才对。
生来好端端地一个人,总不能无缘无故就看不到了……
“总而言之,我倒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症状……兴许还是我医术尚浅之故。”夏神医脸上少见地浮现出惭愧之色。
此时,却忽然听张眉寿问道:“不知伯父可曾听说过蛊毒之术吗?”
到底学的便是这个,她之前也不是没有疑心过阿鹿是中了蛊——
只是因自己所见,及诸多原因一早便打消了这个猜测。
夏神医脸色顿变。
“蛊毒之术?”他神色肃然,眼中含有几分审视之意。
早在这个女孩子识出断心草时,他就察觉到对方有通晓医毒之理的可能——
而如今,更是张口就是蛊毒之术……
此类禁忌之术,寻常闺阁女儿家,怕是连听都没机会听到才对。
见张眉寿没有迟疑地点了头,夏神医压下心底起伏,开口道:“你莫非疑心他的眼疾,是蛊毒所致?”
“是。”
眼下似乎极有这个可能——
夏神医却是摇头:“蛊毒亦是毒,只不过比之寻常毒药,更为隐秘罢了,若真是为蛊毒所伤,应当不至于诊不出异样来。”
“不,晚辈指得不是寻常蛊毒。”张眉寿声音低了些许,眉间神色却是凝重。
看来夏神医对蛊毒之术了解的并不算深。
寻常的蛊毒,自然能被查验出来——
而此时,又有脚步声传来。
小厮扶着苍鹿走了进来。
“方才夏神医走得急,晚辈还未来得及道谢。”少年朝着夏神医的方向施了一礼,态度温和平静:“多谢神医出手诊治。”
夏神医听得险些要脸红。
神医这两个字,以前他是不屑要,而如今……是他高攀不起了。
“什么神医……罢了,你也不必与我道谢,倒是我心中有愧。”
夏神医叹了口气,遂朝着祝又樘的方向拱了拱手,随后就抬脚离开了前厅。
当真是没脸再待下去了。
“阿鹿——”
张眉寿朝着苍鹿喊了一句,余下的话却哽在喉咙里,全然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苍鹿却已悉数听懂了。
他满面轻松地笑着道:“蓁蓁,这有什么要紧的?”
张眉寿鼻头顿时酸涩无比,几乎是瞬间,便有泪水充盈在了眼眶当中,叫视线中少年带笑的模样轮廓冲淡了去。
这一次,她实在期望太高了。
没听到她回话,苍鹿预感不妙,连忙又道:“蓁蓁……这当真没什么。一次寻常诊看而已,便是近来,父亲还会常常请了郎中到府里替我诊看呢。”
他当真没觉得有什么。
只是他一早就察觉到了蓁蓁对此番看诊的看重。
张眉寿已是满眼泪水直往下坠,偏又不敢哭出声来,只得死死瘪着嘴巴。
她并非是就此觉得撑不住了,也不是在为自己哭。
而此时,身边一直握着她手腕的少年,又朝她靠近了半步,伸出另一只手落在她脑后,使她靠在了自己肩上。
张眉寿只觉得如得了支撑一般,将整张脸都埋去了他胸膛前,由眼泪滚落进他干净清爽的衣袍里。
“……”
苍鹿身边的小厮见得这一幕,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赫然连呼吸都窒住。
这……
太子殿下与张家姑娘……
是,他看得出张家姑娘的情绪十分不妙,一直在苦苦支撑,可……太子这种安慰方式,当真是常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