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一心想替多病梦魇的孙女、连日高烧啼哭不止的孙儿‘驱邪’,那道士如何说,她便如何做了。
“可又取了贴身之物?”张眉寿又问。
苍老太太点头道:“除了贴身玉佩之外……还有阿鹿和芸儿的一缕胎发。”
那一日的经过,是她心头的噩梦,她翻来覆去地想了不知多少遍,故而才不曾遗忘这些细节。
张眉寿心中微沉,却又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总算是有答案了……
“彼时我见着继晓出现,已隐约意识到是中了圈套,想来那道观观主必是得了他的收买胁迫……到底我此前就已见识过他的手段……那时胆战心惊之下,什么也不及多想,想着护好孩子,不管不顾地就离开了那座道观——”
苍老太太回想着当时的情形,语气尚因痛苦而颤抖着:“我抱着阿鹿,阿黛抱着芸儿,就跑了出去……车夫将马车赶得飞快,待至了半路,我才发觉阿鹿一直昏睡不醒,任凭怎么叫也没有丝毫反应,极为异样。”
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道观中继晓就已经对阿鹿动了手脚……
那时儿媳刚因病过世,她怎能再眼看着孙儿出事?
当即,她便是再如何胆怯恐惧,也是第一时间便将芸儿和阿鹿交付给了恰巧遇见的薛家太太,自己则独自折返回去,见了继晓——这是她犯下的过错,她别无选择。
听至此处,苍斌心中的疑团才悉数解开。
怪不得薛家太太那日会那般说——
而母亲之前却对他解释,是芸儿的贴身玉佩落在了道观中,她才连忙赶了回去。
原来这才是真相。
“老太太既是说了,何不干脆说得再仔细一些!”始终跪在一旁的黛妈妈含泪出声道。
681 该死
“您怎不说在那一日之前,那妖僧已然找上了您!”黛妈妈语气里似有道不尽的辛酸煎熬,却并不是为了自己。
苍老太太看向她,复杂地叹了口气:“阿黛——”
总归实情都已经说清楚了,那些无关紧要的话,还提来作甚。
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她对两个孩子照料不周,愧对苍家的事实。
黛妈妈却是头一次不顾她眼神中的制止之意,朝着苍斌的方向,哑着声音说道:“老爷有所不知,彼时那妖僧虽然是刚入京不久,却必然是一早就打探清了京中诸事的——因老太太每月皆会入宫陪伴太后,便于替他传递消息,故而他早就盯上了老太太!”
苍斌神色凝重。
确实。
他母亲每月都会进宫面见太后,时间固定不提,更不会引人注意。
而那时继晓刚在京中站稳脚跟,必然正是‘用人之时’,从他母亲身上下手,可见心思手段缜密入微。
“那妖僧起初便在老太太身上下了蛊!且不知与湖广巡抚古家是否有什么干连,又以老太太的嫡亲姨母古家二房老太太的性命安危相胁迫!奴婢记得清楚,当时古老太太是传了信来求助的……”
黛妈妈流泪道:“可老太太为了不让苍家搅进去,从始至终皆不曾松口!命奴婢将那信焚了,只当从未看过!”
直到那日公子也中了那妖僧的手段——
至此可见对方势在必得,苍家注定是轻易躲不过了。
加之那时白家刚出事不久,京中官宦人家皆自危不已。
如此之下,老太太为了尽力保全公子,保全苍家,才不得不答应了那妖僧的条件。
“昔日今时,母亲为何都是只字不提!”
苍斌眼眶红极,声音闷哑。
实则他这句话,是根本无需听到回答的——母亲的性子和心思,他哪里会猜不到。
不外乎是想一个人扛下此事,一个人了结此事,不愿叫他们再真正牵扯进来罢了。
他了解母亲的性情,母亲又何尝不了解他?
张眉寿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若起初性情刚烈的苍伯父得知了此事真相,为了苍老太太和阿鹿姐弟,定不可能什么都不去做。
而哪怕他再如何谨慎,如何筹谋,却也免不了会被继晓察觉。
偏偏论起实力,双方悬殊着实太大。
从当初,到现在,继晓都占据了一份帝王宠信,这便注定了明面上苍伯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于暗下,对方手段本领‘妖异’,苍伯父更不可能是其对手。
所以,一旦知情,便意味着苍家即将会有灭顶之灾。
而作为已经亲身见识过对方的可怕之处的苍老太太,选择瞒下此事,独自承担,也并不难想象其心路历程。
这决定兴许不怎么聪明,但确是她能力范围之内,所能为苍家做到的极限了。
这其中,不知藏了多少坚韧隐忍,换了旁人,未必能做到。
这份心性,应是同苍老太太幼时的经历有关。
而论对错,若能轮得到她这个外人来评判一句的话——她私以为,苍老太太不算有错。
有时候,无需去考量太多。
单看一点——至少这些年来,苍家安安稳稳,阿鹿他们都还平安轻松地活着。
活着就很好了。
而上一世,苍老太太‘病故’后,苍家也确实不曾因此事再受到什么牵连。
当然,许是因为近年来苍伯父在锦衣卫所地位渐渐不同,对方权衡利弊得失,未有贸然动手有关——但关键还在于,苍伯父当真不知情。
“是母亲无用……”因方才情绪过分激动之故,此时苍老太太略微冷静下来,声音便愈发虚弱,但仍有泪水源源不断地溢出:“若当初不曾带芸儿和阿鹿去那道观之中,兴许就不会……”
当时儿媳过世,儿子沉浸于悲痛之中,家中一团乱。
她身中蛊毒,惶惶不安,见孙女孙子多病啼哭,便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甚至想着,两个孩子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也被那僧人下了妖术。
诸般慌乱之下,才求到了道观中去。
却不料弄巧成拙,反而害了孩子!
“母亲不必再自责。”苍斌出言道:“对方若想下手,即便没有道观之事,定还会再寻时机。”
错的不是母亲,而是心怀叵测的恶人。
“真若说无用……是儿子无用才对。若儿子当初能警醒些,有用些,也不至于让母亲一人苦苦支撑。”苍斌语气低而惭愧。
而说至此处,他却又想到了一件事情来。
“当初芸儿被带去大永昌寺,在活人祭天名单之列——母亲是否为此曾去见过大国师?”
他当时受打击诱发了心疾,昏迷后醒来,便让人给母亲传话。
却得知母亲并不在家中——且足足半日之后才归来。
当时家中遭遇此事,母亲却抱病外出多时,他本就隐约觉得有些异样,故而很有几分印象。
而母亲回来之后,却以一种极笃定的语气告诉他——芸儿绝不会有事。
他当时只当母亲在劝慰他。
“他当初本是答应过我,只要我听从他的差遣,他便会保证芸儿和阿鹿的安危……”苍老太太自嘲地笑了笑:“我一个受人摆布的棋子,同他自然是够不上去谈什么条件的,兴许只因还有些用处,这才应允了我——他当时允诺,祭天之时会将芸儿换下,保她平安。”
只是,注定是要换一个身份活着了。
即便是愤恨于对方的随心所欲,不讲道理,但能救下孙女,她已不敢再奢望其它。
可后来大国师不知为何又突然改了口,许是因为宁通之事败露之故——宫中突然取消了以活人祭祀的旨意,芸儿得以平安回家。
听着这番话,张眉寿心底陡然升起怒火来。
苍芸当初在大永昌寺里险些遭遇了什么,她比谁都要清楚。
继晓表面答应苍老太太会保苍芸平安,却暗下欲拿苍芸去满足宁通的禽兽之举——
毫无负担地伤害利用着苍家的人,插手别人的命运,视同人命如草芥。
她活了两辈子,所见过的最该死的人,便是这恶和尚了!
682 厚重的答案
如今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做才能叫他死得更快些
怎么个死法儿不要紧,关键得快。
张眉寿简单质朴地想着。
“余下之事,母亲不必担忧,儿子自有分寸。”苍斌未有再多问,扶着浑身犹在颤抖的老太太,让她躺了下去。
该问的大致已经问过了,剩下的待母亲身体恢复些再谈也不迟。
这些年来,母亲为了这个家已经太累了,是时候该歇歇了。
剩下的事情,交给他来做就是。
这些年磨砺之下,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宁折不弯的毛头年轻人。
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像母亲一样保护好苍家。
苍老太太躺了下去,却有些艰难地转过头,视线再次看向了张眉寿。
“张姑娘今日救下老身,老身不胜感激……只是,不知张姑娘可有法子也能治得好阿鹿的眼睛吗?”老人眼神感激,又满怀希冀地问。
苍斌也朝着张眉寿看了过去。
母亲这个问题,他本想私下单独问张姑娘的。
“阿鹿的情况,同您不一样,我还须再另想法子。”张眉寿看着老太太说道。
但既然知道真正的原因所在了,接下来的困难她便有信心去面对。
长久以来,她怕的都是那种未知的茫然。
苍老太太闻言心中固然失落,可更多的却是希望。
张家姑娘能轻而易举地治好她,那便说明是有本领在
“张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苍某必定竭尽全力。”苍斌自床沿边站起了身,郑重地朝着张眉寿躬身抬手施了一礼:“医治阿鹿之事无论结果如何,张姑娘今日大恩,苍某此生不忘。”
张眉寿笑了笑。
苍伯父性子孤直且有些傲气,能这般说,显然是出于真心。
“伯父言重了。”
她未有多说什么,只向苍老太太问道:“当日在道观之内,致使阿鹿失明的经过,不知您可还记得吗首发
“那道士取了玉佩和胎发及生辰八字,一通作法之后,便收进匣子里,交给了身边的道童,说是让道童置于三清像前……”苍老太太回忆着说道:“后来我才知继晓就在三清殿内,然他是如何做的手脚,我一概不知。”
她起初觉得那是妖术。
后来叫人暗下多方打听了,才知十之八九是蛊术。
就如同民间常见的扎小人儿一样只是民间所谓的扎小人,多半只为宣泄情绪罢了,极少会真的灵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