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同女儿说吗?”女孩子眼神微带疑惑地问。
“先坐下。”宋氏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椅子。
张眉寿依言坐下。
“定国公府有意与咱们张家结亲……”宋氏这才开口,声音低却清晰。
张眉寿听得颇感意外。
定国公府想要与他们张家结亲?
莫不是……相中了她家大哥吗?
那是替谁相看的?——是婉兮,还是婉兮家中的堂姐妹?
张眉寿这厢正思索着,就听宋氏直截了当地说道:“定国公府,看中了你……昨日是定国公夫人身边的华嬷嬷,亲自来同你祖母提的。”
“……”
张眉寿不由怔住。
这把火,怎么就忽然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是替徐二公子提的……你祖母说了,定国公府此番意在提你做正室夫人。”宋氏说话间,打量着女儿的表情。
可她等了半晌,也没瞧出一丁点儿高兴欣喜的意思。
甚至……似乎还有点无奈?
眼瞧着自家女儿那口到了嘴边,却到底没好意思叹出口的那团气,宋氏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
四下陷入诡异的安静,母女二人对视了片刻。
“母亲,我不想嫁。”
女孩子开了口,语气虽是不重,可却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宋氏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指责,也没有劝说,只是问道:“母亲想知道原因,你愿意说一说吗?”
论家世,放眼京城,只怕没有几家能越得过定国公府了,况且徐二公子身为定国公世子的嫡长子,日后必定要承袭定国公府。
女儿嫁过去,便是正室夫人。
若论人,徐二公子近年来,在小时雍坊里已经转了风评,日后便是成不了大才,可出身在此,前途之事全然不必忧心。
且这亲事,是定国公府主动提及的,又满怀诚意。
当然,凡事都有好坏两面,弊端自然也存在。
只是,这样的亲事,拿世俗目光去衡量,确是不可多得的。
可女儿想也不想便道不愿嫁……
宋氏也非是多么看好这门亲事,一心想要促成——她更多的是想借此事,来探一探女儿真正的想法。
可她话音刚落,身边的女孩子,却转身抱住了她,将额头抵在她肩上。
女孩子开口,语气认真地道:“母亲,婚嫁之事,原应是父母之命,女儿万万不该自专——可女儿已经答应了一个人,要陪着他。”
她想陪着他。
也想被他陪着。
宋氏身形微僵。
她没想到女儿这般直接,竟是与她就这么摊明了,甚至连丝毫的遮掩和回避都没有。
“是既安吗?”宋氏叹息着问。
她的蓁蓁真正想嫁的人——
“是。”
女孩子的声音轻柔却有力量。
听得这毫不意外的答案,宋氏微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语气复杂地道:“是一早便拿定了主意,此时才不愿考虑定国公府吗?”
张眉寿却是摇头。
“无论有没有殿下,我都不会点头答应此事。”
她只嫁自己真正想嫁的人,徐家二公子于她而言,只是婉兮的兄长,同住在小时雍坊里的少年郎而已。
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的选择,必然是遵从内心,而非是源于比较。
况且,她本也没有资格去拿旁人来做比较,殿下是殿下,徐二公子是徐二公子。
她喜欢的人,在她心目中,自然是最好的。
可她不喜欢的,也不代表就是不好的。
说句通俗些的话——不过只是没有缘分罢了。
“……”
宋氏听明白了女儿话中之意,微微叹了口气:“实则我与你父亲,也无意答应定国公府这门亲事……”
她和丈夫,也是仔细考虑过的。
便是婆母,亦是一样。
定国公府虽好,可到底不适合蓁蓁。
可在她和丈夫心里,定国公府不适合,皇宫更不适合。
“既安可是暗下答应过你什么了?”宋氏心情复杂地问。
哪怕既安再好,可太子这个身份,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沉重了——
太子妃之位尚且空悬,她近来暗下曾有听闻,朝廷如今正有意筹备选秀之事……
她不想让女儿去这样争抢算计。
张眉寿不置可否地道:“母亲,我与他之间,无需这些。如今,我想先求得父亲母亲答应。”
她大可就这么等着,拖着,一直到那一日。
那时,父亲和母亲,注定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可相较之下,她认为理应先告知父母,尽量争取他们的同意——她知道,这不容易,但她想去做。
身为在张家受尽长辈真心宠爱包容的二姑娘,这也是她于情于理,都必须要做的事情。
“你别怪母亲不依着你,但母亲……当真无法答应此事。”宋氏眼眶微红,苦口婆心地道:“你如今年纪还小,思虑到底没有那般周全,可曾想过之后会面临怎样的难题,怎么的局面?若有朝一日,他的心不在你身上了,你独自一人于深宫之中,又能去依仗谁?”
每每想到此处,她便觉得一颗心被人狠狠攥起,疼得难以喘息,只想落泪。
她想听听女儿会如何回答,会不会就如她当年一样——
694 好消息,坏消息
张眉寿心底动容酸涩,将宋氏抱得更紧了些。
她想到了前世的一些旧事。
确实有许多孤独和遗憾,但也有很多她想要找回来的东西。
正因是走过了一回的路,两个人如今都很清楚没能走好的原因出在了哪儿,才叫她更有信心。
相较之下,走不好的风险可是要小的多。
况且,她当真是不容易再找到第二个同她年纪还算相当的夫君了……
真要和那些毛头小子们在一块儿,她怕是得处处看人家不顺眼,便是忍住了不像个老婆子似得每日出言教训,却也必然要翻白眼翻到怀疑人生——
张眉寿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母亲,日子是靠我自己过出来的,我自认不会看错人。且,我即便是心悦他,也只是觉得二人足够契合,足可携手相互扶持,共度余生。与他在一起,是锦上添花之事,而非是将全部的心神皆附在他身上——”
他于她而言,确是无法取代的。
但是,她自己也是无法被任何人取代的,包括他。
自爱自立,才能有爱人的能力。
若世事变幻无常,命运偏爱捉弄人,叫他当真改了心意与旧日模样——
她是个有血有肉的寻常人,必然也会伤心难过失落。
但却绝不会将自己就此圈死在他身侧。
女孩子的声音里透出宋氏从未听到过的纯粹与独立。
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声音。
温柔又坚定。
宋氏有着久久的怔然。
她年轻时,一心想嫁给张峦,却从未有过这般想法——那时,父亲问她,若有朝一日张峦变心了,她该如何是好?
她骄傲又笃定地答父亲——绝不可能。
丈夫待她固然足够专情,可她这个“绝不可能”,仿佛已经可以预见了她在对待苗氏之事时,那个失控的自己。
而女儿同她的回答截然不同。
女儿理智清醒,不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有着接受所有结果的准备与底气。
这是她未曾料到的。
她也从未听哪个女子这般讲过。
但不得不说,女儿的回答,似乎给了那个她认为无解的问题一个最好的答案。
“母亲,人活在世,应当没什么美好的事情是半分风险都不必去冒,便能平白得到的——但女儿觉得他当真值得。”女孩子又说道。
她不会说无论什么结局,她都不会后悔,必定要一条路走到黑——
路是她自己选的,她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想后悔便后悔,便是哪日不想走了,那就不走便是。
怎样活得舒服,她就要怎样活。
“你比母亲聪明。”宋氏反抱住女儿,含泪道:“可母亲到底是做母亲的,好歹比你多活了些岁月,免不了要自以为是地想将自认对稳妥的东西塞给你……你给母亲些时间,叫母亲好好想一想,同你父亲商量商量,好不好?”
张眉寿搂住宋氏的脖子。
“母亲,谢谢您。”
这一回,她的日子过得当真极圆满。
……
两日后,张老太太登了定国公府的门。
“张家二姑娘没跟着一道儿过来吗?”听得丫鬟的通禀,华嬷嬷问道。
“倒没有,今日张家老太太是一个人过来的。”
华嬷嬷点了点头,示意丫鬟先退下去。
自己则转身进了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