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知道,此事若传扬出去,必会招来诸多议论与麻烦。”
张老太太看着她。
这孩子不是挺明白的吗?
“故而孙女想偷偷地去,不叫他人知晓。”
“……”张老太太心情忽然复杂。
她是该夸孙女思虑周全吗?
毕竟之前孙女七岁那年偷溜去湖州,可是半句招呼都没打,如今还知道来同她商议商议,相较之下,倒确实是成熟长进了不少……
且偏偏找她来商议,可见是信得过她这个祖母的。
这么一想,竟然还忍不住有点欣慰?
咳,不行,要克制。
作为家里真正的顶梁柱,她可不能就此昏了头。
“这如何能行得通。”张老太太皱眉正色道:“苏州远在江南之地,来回少说也要两三月之久,如何能不叫人知晓?”
“万一传了出去,且不说名声受损——再叫宫中知晓,那可就成了欺瞒之罪。祖母知你心中挂念,然此事非同小可,断不能由着你来胡闹。”
张眉寿刚欲开口时,忽见本该守在外面的蒋妈妈走了进来。
“老太太,太子殿下过来了,说是特地给您请安来了。”蒋妈妈轻声道。
张老太太一愣过后,忙地道:“既如此,还不快将人请进来。”
既安如今常是一月也不得出宫一趟,今日难得有空,还记挂着给她请安,当真难得。
不,似乎有些不对……
张老太太狐疑地看向乖乖坐在那里的孙女。
女孩子面上却也有些惊讶之色。
她确实不曾料到祝又樘会“跟过来”,还要给她家祖母请安。
见祖母眼神里有着探究,她忙做出否认的神态来。
这一回当真不是事先说好的。
“蓁蓁且去里间坐着。”听得院中有脚步声传来,张老太太遂交待道。
到底是未成亲的男女,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的。
张眉寿应了声“是”,起身去了内间。
然不过一道青竹帘相隔,她既有心想听,外堂中的动静便一丝不差地叫她尽收进了耳中。
起初祝又樘倒真像是来请安的。
但请安罢,说了没几句话,便不加掩饰地透露出了自己此行前来的真正目的。
张老太太眼瞅着这话茬儿是不大对劲了,遂屏退了两个丫鬟,只留了蒋妈妈一个在旁伺候。
果然,就听太子殿下讲道:“据晚辈所知,蓁蓁有意前往苏州探望宋家姨母,此事还望老太太能够准允。”
张老太太无奈闭了闭眼睛。
果然叫她给猜着了。
这是里应外合,早有筹备啊。
但短暂的无奈过后,取而代之的却是——这俩孩子明里暗里透着信任与默契,是要甜死个谁?
然而抗拒是不可能抗拒的,甚至还想说这种事情不妨再多来一点,她受得住。
“不是老身不肯答应,实在也是为了这丫头的名声着想,倘若传了出去这可如何是好?恐怕对你二人的婚事也会有影响妨碍……”老太太面上叹着气道。
“祖母,对外便称我病了便是——”
青竹帘后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简直胡闹。”老太太皱眉呵斥道。
然而呵斥间,目光却不着痕迹地瞥向一旁的少年。
只见少年在听闻到女孩子声音的那一刻,原本平静的眼睛里忽而就泛起了星星点点的宠溺笑意,无遗漏磕到了糖的老太太深觉通体舒畅。
“晚辈以为,此法未必不可行。”少年接过话道:“宫中自有晚辈来应付,在蓁蓁回京之前,绝不会出一丝差池。”
老太太仍是微微摇头:“只怕纸包不住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此事晚辈从始至终皆是知情者,蓁蓁出于一片孝心,无可指摘,而张家只是思虑周全,无意宣扬罢了,绝谈不上欺瞒二字。即便父皇来日有意追究,那也是晚辈一时大意,忘记了要从中转达而已。”少年人认认真真地讲道。
听得他思虑周全,尽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张老太太神情复杂地沉默下来。
又听那少年讲道:“至于蓁蓁的安危,晚辈必然也会命人暗中保护,您只管放心便是。”
在老太太眼中,蓁蓁此行只是探亲而已,有这句保证应是足以安心。
然而张老太太却一时没接话,而是缓缓吃了两口茶,似在犹豫着。
好一会儿,才搁下了茶盏。
“这个主意,我不赞同。”老太太拿深思熟虑的语气说道。
青竹帘后,张眉寿惊讶了一瞬。
在祖母跟前,竟是连殿下这杀手锏也不好使了?
而下一刻,就听自家祖母往下说道:“让蓁蓁称病,有失妥当——且不提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病数月,是否会传出什么流言,单说病中必然有人上门探望,若是一概不见,未免说不过去。”
张眉寿闻得此言才松了口气。
她正要接话时,却听祖母又自行讲道:“倒不如让我这老婆子称病来得方便。”
“年纪大了,有些病痛乃是寻常之事,不会过分惹人注意。到时对外便称,蓁蓁为我闭门祈福抄经。”
如此一来,不仅有正当的理由不见人,更可显得她家孙女有孝心——更何况她演技精湛,到时再来上一场大病数月,忽得痊愈的戏,谁还能拦着不叫她家二丫头传出一则孝感天地的美谈?
795 如何选
老太太这般想着,心中主意已定。
见老人家跃跃欲试,似很有几分迫不及待要投入到这场表演当中的意思,祝又樘和张眉寿除了表示钦佩与感激之外,也无其他话可说,均是应下了。
“说着竟有些头痛了,倒不宜久留殿下在此说话了。”
老太太按了按太阳穴。
祝又樘见状压下内心敬佩之意,会意地起身,揖礼道:“老太太既是不适,还当早些请郎中上门看诊,保重身子——晚辈今日便不多做叨扰了。”
张老太太点头。
“郎中自是要请的……来人,送一送殿下。”
这天底下有的是郎中也诊不明白的病症,头痛便是其中之一。
任凭什么名医妙药,她就咬定一句头痛欲裂,只要她一日不想痊愈,便是神仙都拿她没办法。
“晚辈告辞。”
祝又樘转身之际,看向那道垂下的青竹帘。
此一别,怕是要数月不得相见。
而此时,青竹帘后传来一声茶盖轻叩茶盏的清脆声响,似在回应他那短暂的注视,又似在让他不必担心。
少年无声笑了笑,这才离了松鹤堂而去。
内间,张眉寿搁下了茶盏,并不知自己方才端茶时不小心磕到了茶盖的动静让少年设想良多。
祝又樘走后,张眉寿也未有久留。
毕竟她家祖母忽发头痛,受不得吵闹搅扰。
张家很快有郎中上了门。
郎中虽没诊出什么问题来,但见病患确实疼得厉害,便也唯有对症开了药,松鹤堂里的丫头也依着药方去捡了药回来。
老太太身体不适的消息很快在张家传开。
纪氏忙去侍奉,两房的晚辈也都去看了。
张敬与张峦归家时,天色已晚,闻讯去了松鹤堂,却听闻老太太已经歇下。
兄弟二人又问了蒋妈妈一番,得知并无大碍,叮嘱了几句,方才各自回了院子。
张家各处陆续掌了灯。
书房内,张秋池背对着书案而立,借着有些昏暗的灯光,正望着墙壁上悬着的一幅花鸟图出神。
守在门口处的阿福歪着头瞧了一眼,不禁在心中偷偷犯了嘀咕——总觉得大公子近日来有些古怪,似乎藏着心事,却又不像是为了殿试在发愁的意思。
阿福这厢正悄悄念叨着,忽听得有脚步声自院门处传来。
“二姑娘。”
“大公子可在院中?”问话的是一道女孩子清凌凌的声音。
仆人点了头答道:“公子此时在书房呢……小的这就去通传。”
阿福听了这番对话,已先一步转身进了书房内:“大公子,好像是二姑娘过来了。”
站在那里的年轻人闻声回过神来,眼底有些意外。
二妹怎会这个时辰过来见他?
张秋池担心是有什么要紧事,连忙就出了书房。
张眉寿刚被请入前堂,见他快步而来,笑了笑福身道:“大哥。”
“二妹。”张秋池见她面色平静,便放心下来,“坐下说话。”
张眉寿点头在一旁落座。
阿福退了下去沏茶,阿荔则侍立在张眉寿身旁。
“我此番前来,是特来同大哥说一声儿——明日我便要动身往苏州去了。”没了旁人在,张眉寿直言讲道。
“二妹要去苏州?”张秋池略吃一惊,后压低了声音问:“可是打算偷偷地去?”
张眉寿点了头。
……兄长也果真是了解她。
“是来同我商议对策?”张秋池正色道:“我若能帮得上什么忙,二妹只管说。”
虽说寻常的遮掩手段他已经烂熟于心,但在撒谎这一块儿,他自认确实还有许多学习和进步的空间。
至于为何他如今会堕落至此……事已至此,不深究也罢。
二妹说了,人活在世,遵从内心最重要。
“大哥全当什么都不知道便是,我今日将此事告知大哥,是不愿大哥来日察觉到我不在家中,再为我挂心。”张眉寿笑着道:“这件事情,我已同祖母说明过了。”
张秋池怔了怔,不禁问道:“祖母今日身体不适,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