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离京城千里远,他放心不下,不愿她去冒险。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我都想陪在姨母身边。”女孩子语气坚定。
虽有田氏和傅大夫,也有他的探子在,但有些事情她自己不亲自经手便无法安心。
前世姨母的死,是她心中的一个遗憾,也是一个结。
说句难听些的话,若当真改变不了姨母的命数,上天非要她姨母这条命不可,她作为晚辈也想多守在姨母身边一段时日。
“好。”祝又樘点了头:“那便去。”
他不愿她冒险,但更加不会过分干涉她的意愿,既是她真正想做的事情,且真正在情理之中,那他尽量替她安排周全,做她的后盾,打消她的后顾之忧便是。
“京中有我在,诸事不必担心。”
他语气不重,却透着叫人心安的力量。
而谈及此处,张眉寿眼中浮现了一丝担忧:“昨晚清羽传信,道白家公子被锦衣卫带走了——”
京中实在有太多事让她挂心,这一件亦在其中。
对于这位白家公子的选择,她有无奈,也有不赞同,但更多的仍是不忍与不值。
听她问及此事,祝又樘便将昨日继晓进宫之事详细地与她说明了。
张眉寿皱眉道:“看来这妖僧是自己问不出什么来,便干脆将人交出去替自己抵过了。”
“不止如此。”祝又樘道:“他应还有意拿白家公子作饵,试探各方——尤其是我的反应。”
张眉寿跟着他的话细思片刻,道:“他将人交由锦衣卫来查,或比自己暗中逼问来得更省力。且万一锦衣卫当真查出了什么,事后他更可从中撇清关系。”
到底章拂是他座下亲传弟子,若悄无声息的消失了,皇上多半会起疑。
而他必然也察觉到了,章拂身上另有秘密在。
“没错。”祝又樘点头道:“且最重要的是,他很清楚章拂在他手下行事多年,既有二心,手中多少必定握有可证他罪行的证据在。且他已认定章拂背后另有主使在,故而章拂死与不死,已不重要——而将人主动交出去,反倒更易打消父皇的疑心。”
张眉寿闻言问道:“那些东西,可是已经交到了殿下手中?”
祝又樘点头。
继晓出关当日,章拂便将那些继晓的罪证送到了老于那里。
那一日,他应是料到自己会有去无回。
张眉寿眼中情绪不明:“所以这也是那妖僧的应对之法——欲先撇清自身,留下退路之余,另又在设饵。”
793 胆小之处
此时章拂若供出他的罪状,落在皇上眼中更像是蓄意污蔑报复。
拿寻常眼光去看待,谁会真正将自己的把柄交出去?
而若在这个时候,即便是经由他人之手将那些罪证呈至御前,那么这些罪证的来处、出面之人与‘妨碍国运’,‘居心叵测隐藏在国师身边多年’的章拂之间的牵扯等,必然都会惹得皇上疑心。
皇上必然要去查。
有心之下,若查到祝又樘身上……
即便皇上再信任太子,可一旦太子与大国师身边的亲传弟子勾结,且那亲传弟子如今身负罪名在……人人皆可演戏,若说国师演得极妙,那太子未必不能演。
单仗着所谓的帝王信任来行事,是不切实际的。
“更何况,继晓之所以敢如此有恃无恐,亦有原因在。他防备心极重,因此那些罪证当中,并无甚真正要紧的大罪,落在外人眼中,或是足以要他一条性命——”祝又樘道:“可父皇不同。”
他这位父皇并不是真正的糊涂。
继晓多年来所为,父皇岂会一无所知?
不过是自认在掌控之中,并未触及到底线罢了。
父皇一心求仙,是将继晓视作了长生路上最大的助力,这种依赖,足以抵消太多过错。
也正因此,上一世章拂手中虽早已握有证据,却也要坚持等到他登基之后才肯拿出来。
父皇此一世待继晓固然也有了不同,但那些疑心尚未能发酵完整。
张眉寿沉默了一瞬。
凡事皆讲求时机。
那些罪证此时即便被呈上去,会被牵连不说,甚至并不能动摇继晓的根本,至多是放大皇帝的疑心罢了。
就大局而言,是得不偿失的。
他们本身倒也称不上十分着急,大可徐徐图之,待到彻底摧毁继晓在皇帝心中的信任,再将那些证据大白于天下,将那妖僧治罪。
但眼下多了一个被关在诏狱中的白家公子。
说句狭隘些的气话,对于一个不顾自身性命安危,不听劝告一心求死之人,她是不想救的。
可自己也清楚那不过是气话而已。
“白家公子不同于其他人。”祝又樘似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道:“白家满门冤魂,仅留下他一人而已,朝廷亏欠白家太多,便是出于偿还弥补,白家公子这条性命必也要设法保全。”
这不是感情用事,也非不顾大局——
而是非救不可。
此乃不必抉择之事。
张眉寿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人是一定要救的。
即便对方为复仇而一心求死,可却也决不该背负着冤名,悄无声息地死在诏狱当中。
他有他的选择,他们也有他们的选择。
“人固然要救,却也要想一个稳妥些的法子才行。”她说道:“但事已至此,便是与那妖僧正面对上,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小姑娘语气果决干脆,丝毫畏惧都没有。
祝又樘听得眼中浮现笑意,“嗯”了一声道:“正是这个道理。他便是在设饵,想看什么且给他看就是了。”
“那我先不走了?待此事明朗些——”
“不必。”他将她的手握紧了些,道:“自是姨母的事情更要紧些,你不必挂心京中之事,我会使人常给你送信的。”
张眉寿看了他片刻,到底是点了头。
“那我早去早回,你独自在京中,切要顾好自身安危。”
上一世在登基之前,他一直不曾表露过异样态度,直待登基之后才放开手脚清算继晓一党。
这一次却是大有不同——如此境地之下,她担心继晓狗急跳墙,会对他出手。
祝又樘应了个“好”字,将她捞进怀中,道:“只是此番不能与你同去看望姨母,时刻护在你身侧——”
他固然想陪她同往。
可却清楚,唯有他留在京城,安排好诸事,稳固局面,方是对她最大的保护与理解。
张眉寿靠在他肩上,听着这句话,忽然就想到了先前他跟着自己去了湖州的事情。
他似乎一直都在保护着她。
以他力所能及之内,最好的方式。
心中有太多话想与他说,也有些矫情的不舍,可到底没有多言,只打趣着道:“殿下如今这姨母喊得倒是顺口,不知道的还当是殿下家中的姨母呢——”
少年声音清朗带笑:“此前是你跑去东宫,信誓旦旦地说,你家长辈甚好,皆要分我一半的。怎么,如今喊上一喊都使不得了?”
“自然是使得的。待回头在苏州见了我家姨母,我定是要与她说一说的,说不准她听了心中高兴,病就好了呢。”
她这话一半是玩笑,一半却是盼着姨母的病当真能好起来。
头顶却传来少年认真的声音:“那我写一封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去,必要多喊几句。”
张眉寿嘴角弯弯地“嗯”了一声。
“殿下,我一点儿也不怕。”她忽然没头没尾地道。
哪怕还有许多难题需要去解决面对,可此时靠在他肩上,便觉得极安心,更觉前路虽坎坷却不足为惧。
祝又樘笑着将她拥紧了些。
而他却是怕的。
怕她冒险,怕她吃苦,怕她落泪。
也怕她身边之人遭遇不幸,她会因此伤心难过。
只有在她身上,他才会觉得自己是胆小的。
但也是鲜活的。
……
张眉寿同祝又樘说定之后,心中真正有了决定,便无意拖延耽搁,打算明日一早便动身离京。
回到张家之后,阿荔得了吩咐,避开阿枝悄悄收拾起了行李。
张眉寿则去了松鹤堂。
松鹤堂中,张老太太正抱着良缘,一边替猫儿顺毛,一边同蒋妈妈说着家常话。
听得宝贝孙女来了,面上笑意登时更浓。
“祖母。”张眉寿走了进来行礼。
“快坐吧。”张老太太笑着道。
而此时本眯着眼睛躺在她膝上的白猫儿,忽地跳了下去,跑到张眉寿身边,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衣裙。
张老太太见状心情愉悦,半点吃醋的意思都没有。
猫儿虽是她养肥的,但却向来知道真正的主子是哪个——这份灵性,不愧是既安送来的。
794 主意
张眉寿笑着弯身捋了一把猫儿的毛。
猫儿见她只敷衍地摸了自己一摸,并无意抱进怀中,似有些不满地甩了甩尾巴,“喵”了一声,转身出了堂屋。
张眉寿无暇去逗它玩儿,此时看向了张老太太,道:“祖母,我有些话想单独同您说。”
张老太太便挥手示意蒋妈妈等人去了外头守着。
面上笑意不减地问:“是有什么要紧事不成?”
“倒也谈不上要紧。”张眉寿面上挂着浅笑:“只是孙女想去一趟苏州。”
“去苏州?”
张老太太眼皮一跳。
大儿媳临走前特意再三交代,必要将二丫头给看好了……这一刻她总算知道什么叫做母女连心了。
见那花朵儿一般的丫头点了头,张老太太微微叹了口气,道:“莫说我了,便是你父亲也断然不会答应——你如今身份不比从前,该知晓这其中轻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