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宋成明,此时闻得此言亦是一惊。
除了云家还有旁人?
可他们并未查到有其他异常之处——
张眉寿似看出了外祖父的惊异,解释道:“对方身份特殊,且行事隐秘,寻常手段应是寻不到什么线索的。”
旋即,明言道:“那饲育蛊虫之人真正听命的,并非是云家,而是湖广巡抚,古逢知。”
“湖广巡抚?”
宋聚吃惊道:“……可宋家与此人似乎并无交集在,更不必提是有什么过节了——蓁蓁,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是否可信?”
不是他信不过外甥女,而是这个真相太过匪夷所思,甚至有些不着边际。
宋锦娘却若有所思地道:“阿弟可还记得,你我暗下曾说起过云氏商号背后必有靠山相助……”
云氏商号自云渠接手以来,步子跨得极大,从他们宋氏商号手中抢走了不少生意不提,更一举拿下了皇商之位。
在江南一带的商号中,云氏固然也算是根基深厚,在外人眼中这或许并无太多异样,可同为大商号掌舵人的她和阿弟,却极清楚这其中的反常之处。
“阿姐之意莫不是……这湖广巡抚极有可能就是云氏商号背后的助力?”
宋锦娘不置可否地道:“江南这一代的官员,大大小小我也都曾向文知府家中的夫人隐晦地探问过,然并无所得。”
当时她便猜想过,或许是江南以外的人物。
而既在江南之外,却仍有此影响,必然极有份量。
若真是那湖广巡抚,倒也不足为奇了。
“这位古大人,暗中真正所助,乃当今大国师继晓。”张眉寿道:“故而若真论起云家背后真正的大靠山,这二者皆是。”
“当今国师?”宋老太爷面上的神情这才有了真正的变化。
他才从京城回来,刚是切身体会到那位大国师在京中百姓心目当中的威望之重。
更何况这位大国师早已在整个大靖声名远播。
“也就是说,我此番中蛊之事,大国师极有可能也是知情者了。”宋锦娘目色莫测。
张眉寿点了头:“然依我看来,与其说是知情者,或更该说是策划者——”
“凡事总要有因由,既不可能是私仇,那便是利益使然了。”宋老爷子语气沉肃,“看来宋家是挡了他们的财路了。”
此番明面上是对付锦娘,可任谁都看得出来是冲着宋氏商号来的。
“外祖父说得没错,正是利益二字,可他们所图却不单单只是钱财。”
女孩子语气不重,却使得屋内霎时间静了下来。
旋即,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她声音低而平缓地讲道:“扶持云氏商号也好,意图分裂吞并宋家也罢,归根结底,皆是为谋反之举在蓄力。”
谋反……
室内一时间更是落针可闻,几人甚至下意识地连呼吸声都屏住。
宋氏面色泛白地看着女儿,“蓁蓁……事关重大,决不可妄言……你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此前殿下已经隐约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张眉寿并不曾细言什么,只道:“再有那饲育蛊虫之人,也已证实了此事,他亲口承认,湖广巡抚勾结大国师意欲谋反。”
“好,母亲信了,你且不能再提及那两个字了……”宋氏紧张之极,强忍住要捂住女儿嘴巴的冲动。
女儿随意出口便是这等叫人无法承受的惊人之语,且就如同谈及‘今日吃得饱是不饱’这等话题一般……她觉得她眼下也需要来一碗护心汤。
好在眼下女儿顺从地点了头。
“对了,那蛊主如今人在何处?是否能出面作证,以此向朝廷揭发此事?”宋锦娘正色问。
“已经死了。”张眉寿道:“他原本的身份有些特殊,不宜出面。”
宋氏又是一惊。
死了?
怎么死的?
宋锦娘却面色平静,了然点头。
“既是无用,死了干净。”
至于原本是什么特殊身份,蓁蓁不说,便说明他们无需知道,自然就无需多问。
旋即问道:“那云家究竟是遭人利用,还是从始至终都清楚对方的图谋?”
张眉寿道:“云家对此心知肚明。”
宋锦娘等人闻言面色各异。
“太子殿下既早有察觉,可将此事禀于皇上了?”宋聚此时问道。
张眉寿轻一摇头。
“眼下并无证据在,陛下宠信继晓,若无实证,不宜贸然进言。而若在没有确切的线索之前,朝廷便大张旗鼓地去查,亦只会打草惊蛇而已。”
说到底,还需静等时机。
然她看来,这份时机已经不远了。
但这些话,暂时不必与舅舅他们明言。
宋聚点了点头,“没错,此等大事之前,决不可冲动冒进——当今陛下对这位大国师宠信异常,放眼大靖无人不知。是以还需徐徐图之,如若不慎,恐还要祸及殿下自身。”
“到了旁人身上,你倒是十分知晓轻重利弊了。”宋老太爷看了一眼儿子。
宋聚轻咳一声,道:“父亲放心,儿子必然也不会冲动行事的。”
方才不知云家暗中所犯作死之事且罢,如今既然知晓了,那他也没什么可急得了。
试问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比静静看着仇人自己作死来得更痛快的事情呢?
827 宋家子孙
不得不说,外甥女这番话就像是一场及时雨落在他心间,叫他整个人都好受了许多。
不对……
听蓁蓁这意思,分明是早已对云家的图谋心知肚明了,然而一直不曾提及半字,而此事又是极隐秘之事,按理来说本不该随意透露才对——
他明白了。
一定是蓁蓁见他方才过于煎熬,出于安抚,才将这秘密讲明。
多么体贴心善的一个孩子啊,为了他这个舅舅心里能舒坦些,竟不惜违背原则。
说是小坎肩儿,却已经配不上孩子的贴心程度了。
想到这儿,宋聚又有些热泪盈眶的冲动。
但最近哭的委实太多,眼下只得死死忍住,又转移注意力一般向外甥女开口问道:“如今可需要我与你姨母做些什么吗?”
张眉寿想也未想便摇头。
“此中牵涉甚多,舅舅和姨母不必去刻意探知什么。我将这些同舅舅讲明,并非是为了请舅舅相助,而是想让姨母和舅舅做到心中有数。来日若遇到了与云家有关之事,多些提防与警醒,勿要中了对方的圈套,或是暗中为对方所利用,再不甚被牵扯到其中。”
未来会发生什么,对方会使出什么手段,皆是未知,就当是未雨绸缪了。
宋老太爷看着冷静自若的外孙女,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几人不解地向老爷子看了过去。
就见老爷子坐在那里,语气欣慰地道:“我倒是没想到,子子孙孙这两辈人里头,竟是蓁蓁像我最多些。”
“……”
宋聚等人皆不知要怎么接这话才好。
好在老爷子足够笃信此点,也不需要他人的附和,自行讲起了正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不必刻意探知固然没错,但多留一份心确是不可少的。”
得了父亲这句话,宋聚点头道:“没错,若当真不知还且罢了,既是知晓了,也没有什么都不做的道理——宋家虽是商贾之家,却也懂得国之大事匹夫有责。正如父亲所言,需为此多留份心。”
嗯……报仇不报仇什么的不重要,主要是想有一个为国尽忠的机会。
宋锦娘亦点头附和。
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宋家是该做些什么。
且不说宋家作为大靖数一数二的大商号,理应为此等国事出一份力。单说此事已有太子殿下在盯着,往小了说,她身为长辈,也该替家中晚辈分担些。
见大家态度和缓却坚定,张眉寿有些始料未及,“外祖父,当真不必,此事殿下与我大致已有安排。”
她不想让宋家牵扯进来。
宋老太爷却好像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道:“你们的安排,不必说与宋家听,只管去做便是。且并非是宋家有意牵扯进来,而是云家出手在前——真论起来,宋家本就不是局外者。
此番做些什么,恰也是合情合理。且你不曾经手生意上的事情,故而不知这其中的许多关窍所在,宋家与云家虽是对手,却也有生意往来。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真要查起来,宋家要比官府顺手的多,且更不容易留下痕迹。”
至于这此中的分寸进退,他们自然也有把握,会以自保为前提。
宋锦娘则笑着道:“况且,有机会就查一查,没机会便也不至于去刻意制造机会。是以这话你听一听就好,可也别真对我们报什么希望。”
话已至此,张眉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能道:“那便在此多谢外祖父、舅舅和姨母好意了。”
“这谢是替太子殿下道的?还是替大靖基业?”宋锦娘笑眯眯地道:“我们蓁蓁倒很有几分母仪天下的自觉了。”
宋氏嗔道:“阿姐……这话岂能乱讲?”
“蓁蓁本就是未来太子妃,这怎是乱讲?不该小心的地方你倒比谁都谨慎了。”
宋氏无奈之极。
怎么觉得这次过来,尤其地招阿姐嫌弃?
分明她在张家时,还是很有几分威望的。
宋锦娘已看向宋聚讲道:“时辰不早了,阿聚你且陪父亲回去吧,其余之事改日再说也不迟。”
宋老太爷“嗯”了一声,起了身来,交待了宋锦娘好好养着身子,又叮嘱了宋氏母女早些歇息。
父子二人出了锦清居不远,老爷子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
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宋聚意会地点头,也未有说话。
待走出了一段距离后,才道:“依父亲之见……瑾哥儿当如何安置?”
这话他方才本该在锦清居便问出口的,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和父亲单独谈一谈更为妥当些。
“你的意思呢?”
宋聚顿了顿之后,道:“儿子觉得……瑾哥儿就是宋家血脉。”
“万一不是呢?”宋老太爷道:“须得知道,这世道可没什么可证亲子血缘的法子,滴血认亲不过胡诌罢了,你注定不可能会得到确切的答案——也就是说,这个疑虑,将会伴随你一生,因此更要考虑清楚了才行。”
宋聚听在耳中,眼神却不曾有动摇。
“儿子想过了,不管是与不是,他都是。”
“就不再想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