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地动,大靖开朝以来头一遭,这本不是什么吉利事,不被牵连已是大幸,更何况还生生立下了大功来……
文远这般想着,视线看清了信纸上接下来所写,却是渐渐变了脸色。
看罢之后,却是将信纸以手掌倒压在桌面上,看向了吕氏。
吕氏被他看得眼皮一跳,而后神态平静地向丫鬟吩咐道:“去换一壶蜜茶来。”
丫鬟不疑有它地应下。
房中没有了其他人,吕氏忙低声问:“老爷,可是这信……”
然她话音刚落,就见丈夫站起了身,取下了灯罩,一手持灯一手持信,来至后窗前,将信纸点燃,而后抛去了窗外。
亲眼瞧见那信纸被烧了个干干净净,文远适才关窗折返,将手中的灯递与吕氏。
吕氏一面将灯罩重新罩上,一面心惊肉跳地问:“权大人究竟在信上说什么了……”
“在给我提醒……”文远强自定下心神,拿几乎只二人可闻的声音讲道。
“提醒?提的什么醒?”
834 要查吗
纱灯映照下,文远眼神沉肃,声音绷紧。
“权兄在信上说,云氏商号……恐有造反之心。”
“……”
吕氏神情大骇,杏目圆瞪,险些就要惊叫出声。
文远缓缓坐下。
好一会儿,吕氏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一般,抓住丈夫一只手臂,紧张地问:“老爷,这消息……是真是假?”
文远神情莫测地摇头。
“真假尚且不知,权兄在信上……似乎也只是猜测而已。”
“可无风不起浪!”吕氏道:“此等事,若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权大人向来谨慎,又岂会轻易与你提起?”
文远没有说话。
他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吕氏下意识地又道:“但一介商贾而已,无兵无名……哪怕是富可敌国,想要造反也无异于痴人说梦,自寻死路……云家莫非疯了不成?”
“只道云家有此意,却未言是不是只云家一个……”
吕氏又是一阵心惊:“老爷的意思是——”
云家或有想要追随扶持的人?!
这后半句话她未有说出口,文远也不曾接话。
只道:“眼下这些都不是最为关键的。”
他声音定定地道:“最关键的是……权兄远在泰安州,是如何得知这消息的?”
按理来说,云氏商号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倘若真有异样,也该是他第一个察觉才对。
可到头来,却是权兄特意送来密信“提醒”。
若说是云家行事隐秘谨慎,那权兄更不该得知什么才对。
“莫非是有什么人向权大人告密?”吕氏思索着道。
却见文远点头,却又摇头。
“或有此可能,但若当真这般简单且无关紧要,权兄没有道理不曾在信上言明。”
这信写都写了,还怕多费上这一句话的笔墨吗?
总不能是忘了说了?
“那……莫不是……说不得?”吕氏眼底颜色一阵变幻不定。
文远看着桌上的纱灯其上所绣文竹图,眼神渐深。
他一直以来都知道,权兄作为当今太子的启蒙恩师,与太子殿下脾性十分相投,这些年被外放,同东宫也不曾断了往来。
所以,此事会不会是太子的意思?
若是如此,一切倒是说得通了……
这间隙,吕氏也已想到了此处,不禁低声道:“若真是那一位的授意……为何不干脆向皇上奏明此事,由朝廷出面彻查呢?”
“或是还未有实证,恐打草惊蛇,反倒失了先机,不利于查找证据。”
这是极寻常的办案手段,他在查案时也经常会用到。
但还有一点——
有可能云家背后另有他人在,这个人或极受皇上信任看重,不易撼动,故而必须先找到足以说服皇上的证据。
“那……老爷要查吗?”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查?”文远想也不想便反问。
他这瞌睡打了好些年了,都要生生给困死了,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么个枕头,他若是装傻的话,那可就真傻到家了。
“老爷打算要怎么查?”
“自然是先暗查。”文远心中真正有了决定,眼神不觉缓缓涌动着。
吕氏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阵反复不定。
“老爷可知道宋氏商号里的大姑奶奶患病之事?”一阵思忖罢,吕氏到底开了口。
“你夜里好几次都把我哭醒了,我哪里能不知?不是说已经要痊愈了?”
“是大好了,但我今日才知,非是患病,而是被人下了毒……”
“什么?”文远微微一惊。
下毒?
这么现成的一桩好案子,宋家竟然不报官?
天知道他已经有多久没办过这么像样的案子了——
吕氏便将今日与宋锦娘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同他复述了一遍。
按理来说,好友将这个秘密告知她,她本不该转头告诉丈夫——可她方才反复想了,总觉得这两件事情有些莫名的巧合。
且宋家乃是未来太子妃外祖家,难保不是也知道了什么内情……她甚至想,锦娘今日所指的“其中牵扯”,会不会就与云氏商号有谋逆之心有关?
而再亲密的关系,有些话也不好明说,或许锦娘今日之所以跟她提起此事,便是有意在为这封密信做铺垫,给她家老爷准备一个下手暗查云家的引子也说不定。
文远听完这些,心中亦有此种猜测在。
若是宋家意在暗中相助的话……那他查起云家来,必能事半功倍。
……
转日,宋福琪未去铺子里,而是寻了张眉寿说话。
倒不是就此懈怠堕落了,也不是非要寻人说话不可,而是头一回这么哭,没有经验,今早一起床便发现眼睛肿的跟核桃似得,尊严迫使他无法出门。
“……表妹应当一早便知情了吧?”
张眉寿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至于二表哥会不会怪她这类话,没必要去问。
而她不问,宋福琪却主动说了:“我不怪表妹,我知道,表妹向来思虑周全……”
张眉寿笑了笑:“我也知道二表哥向来善解人意。”
宋福琪不禁也笑了一声。
“说来,在京城这几年,我学会了许多东西。还要多谢二姑母和姑夫,还有表妹。”
“是二表哥聪慧罢了。”张眉寿道:“今次之事,虽遗憾颇多,却还望二表哥能早日想通,多往前看。”
“嗯,我会的。”宋福琪又下意识地坐直了些。
旋即,整理了心绪,说起了其它事来:“对了,这几日我单独备了些东西,待表妹同二姑母回京时,别忘了带回张家去。我怕到时大哥大婚后家中忙乱,再给忘了,就提早同表妹说一声儿。”
有给箐妹妹的,老太太和老爷子的,有给未来岳父岳母的,还有姑母和表弟们,以及给池表哥的贺礼等——张家上上下下人人都有,他思前想后并无遗漏。
“我明日便要回京了,路上不宜招人注意,因此这些东西怕是不便带着。回头我将此事转告母亲,叫她记着便是。”
“……表妹明日就要回京?”
宋福琪瞪大了眼睛:“不等大哥成婚了吗?”
虽说母亲出了这样的大事,但对外并不会宣扬出去,故而大哥的婚期也同样维持不变。
835 像一个人
“虽是没待上多久,可来回赶路极费功夫。而我离京之事所知之人甚少,我怕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到时宫里再怪罪下来——而今姨母眼看便要病愈了,我也就放心了。”
张眉寿笑着道:“大表哥那里,我本准备今日晚些去亲自与他赔句不是的,相信他也不会怪责的。”
“怪责倒是谈不上……”
况且也不敢啊。
宋福琪微微叹了口气:“只是明日就走,这未免也太赶了些。”
近来家中事忙,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招待表妹。
而不消去想,往后表妹想要再来苏州,必然更是不易了。
想到这里,宋福琪不免有些遗憾愧疚。
“不赶了,原本打算昨日便动身的,是姨母和外祖父要我再留两日。”张眉寿道:“总归二表哥以后也要长居京中的,到时见面的日子多着呢。”
宋福琪闻言唯有点头。
旋即道:“祖父和姑母定是极舍不得表妹,表妹还是去多陪一陪他们吧。”
虽然他很想和表妹再说会儿话,可他空有这个心,却没这个胆量去争啊。
若回头被祖父知晓是他霸着表妹说了许久的话,还不得跟他吹胡子瞪眼?
——宋福琪表示很多时候善解人意的原因,不外乎是对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有着较为精准的认知。
张眉寿笑着点头。
她正要去看一看外祖父的。
而待她去了宋成明院子里,才知老爷子去了外书房,召了族人在议事。
张眉寿猜想,大概是在处理那吴掌柜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