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下毒毒害姨母之事,暂时不会在人前揭开。但云家收买吴掌柜借机煽动宋氏族人内讧的事情,在宋氏商号里,却是必然要有一个说法的。
至于外祖父打算如何处置此事,如何敲打那些真糊涂或装糊涂的族人,这些都不必她来担心。
做生意的手段,用人的门道,外祖父自然比她要高明的多。
这一回,外祖父和姨母都在,她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此次苏州一行,也算是解了她前世今生的一桩心结。
而现下,她归心似箭。
……
晚间,张眉寿被宋锦娘留在了锦清居。
“今晚就别回去了,干脆歇在这儿,好好同我说说话。”宋锦娘满眼都是不舍,又道:“此次还没来得及好好地谢一谢我们蓁蓁……”
张眉寿亲昵地靠在她身上,“姨母突然这般见外,我都不习惯了。”
说着,突然想到问道:“怎不见母亲?”
“谁知道她,许是去父亲那里了。”有外甥女陪着,宋锦娘对妹妹去了哪里显然并不在意。
甚至这两日已经开始透露出要将人撵回自己院子里去的意思。
妹妹啰嗦又爱管着她,实在叫人没法子不嫌弃。
而宋氏确是去看了宋成明,但并未呆上太久。
她自前院返回,一路上脚下时不时便有些停顿,似在迟疑着什么。
赵姑姑带着丫鬟,提灯跟在她身旁,自然也察觉到了异常之处。
正思忖着要不要问上一句时,却见宋氏忽然驻足,转过了头来,吩咐道:“你们先回去吧,我独自走走。”
“太太,如今时辰已经极晚了……”赵姑姑有些犹豫。
“我只去花园子里散散步罢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且经了阿姐中毒之事,宋家里里外外才刚整顿过不久,最是不会出什么差池。
赵姑姑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又见她坚持,唯有点头应了下来。
“那太太记得早些回去,这灯太太且提着照亮儿。”
宋氏“嗯”了一声,将灯接了过来。
见她走得远了些,赵姑姑遂向那名丫鬟低声讲道:“你先回去吧。”
她还是不放心太太,悄悄跟着才能安心——宋家里固然没什么可担心的,但太太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万一摔着碰着,身边儿寻不着人那也是不妙的。
宋氏在花园子里没转上多大会儿,便折身出了园子。
赵姑姑循着那灯笼的橘色淡芒,不远不近地跟着宋氏穿过两道月亮门儿,最终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客院前。
见自家太太上了前去叩门,赵姑姑不禁有些疑惑。
若她不曾记错的话,这院子里住着的,应是那位哑婆。
可太太这个时辰,独自来见这哑婆是为何?
而宋氏叩门罢,等了好一会儿,都无人前来开门。
她抬起手,又欲再敲,可抬至半空时,迟疑了一会儿,却又收了回来。
就在她转过身,似要放弃之时,忽然见得院内亮起了灯火。
不多时,便有脚步声传来。
“吱呀——”
木门被打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显得尤为醒耳且悠长。
田氏那张方才经过匆匆调整修饰的脸庞之上,现出一丝惊讶,而后借着行礼的动作掩去了眼底的不安。
宋氏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了院中。
田氏转身跟了进去,一直跟着她踏入点着灯的堂内。
她忙要去备茶,却宋氏开口讲道:“不必忙了。”
田氏便唯有在原处站定。
宋氏看着她道:“知道我为何此时来见你吗?”
田氏摇头。
“你是当真不会说话,还是不敢说话。”宋氏眼中似有审视在。
田氏暗暗抓着衣袖的手顿时更紧,再次摇了头。
“你救了我阿姐一命,我很感激你,路上也多谢你悉心照料我家父亲。”
田氏有些惶恐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言谢。
“你帮了我,又是太子殿下派来的,按理来说,我本不该冒犯你。”宋氏定定地看着她,道:“但我实在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说不上哪里像,但那种莫名的相似感却一日日地在加深。
听得此言,田氏心头不由剧震。
“虽知这个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但已盘桓在我心头多日,今日前来,便为印证此事。”宋氏朝她走近一步:“倘若是我认错了,我会同你赔不是,还望你能体谅一二。”
田氏克制着后退躲避的冲动,尽量镇定地迎向宋氏的目光,由她打量着。
可下一瞬,却听宋氏定声道:“可否让我看一看你的手臂?”
836 气死人的本领
田氏几乎是来不及掩饰自己眼中的惊异之色。
而后,下意识地想要将左手手臂藏到身后。
虽到底是克制住了动作,可那细微的犹疑,却仍不曾逃过宋氏的眼睛。
是左手臂还是右手臂,她记不得了。
而今看来,应当就是左手手臂了——
宋氏一颗心沉极,眼神莫测地看着面前的人,蓦地抬手一把攥住了对方的左手手腕。
田氏全然慌了神,无比慌张地挣扎着。
“……若不是她,你怕什么?!”宋氏语气冰冷刺骨。
田氏手上挣扎的动作一滞,脑中响起了一道声音——瞒不住了。
二人僵持着,宋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田氏死死地低着头,一时间谁都不曾再有动作。
片刻后,田氏身子一沉,朝着宋氏直直地跪了下去。
“太太……”
她闭着眼睛,声音颤抖。
听得这依稀有些熟悉的语调,宋氏浑身一僵,缓缓松开了对方的手腕。
原来当真不是她的错觉。
苗氏竟还活着!
“你不是死了吗——”她垂目看着跪在那里的人,声音冷静的可怕。
“……”田氏张口,却不知能说些什么,只能将头死死地抵在地上。
有些亏欠是还不清的,而这些亏欠注定她在张家人和宋氏面前永远都是一个不可原谅的过错者。
“我在问你,为何还活着——”
宋氏再次出声。
田氏颤声道:“妾身以往做下了许多错事,欠了太多债……想多还一还,暗中弥补一二,因此不敢轻易死去……”
“不敢?”
听得这二字,宋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遂问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京城?”
“是……”
宋氏眼神愈沉。
她原本以为早死透了的人,多年来竟就好端端地活在她眼皮底下。
“当年你是如何瞒天过海,保住性命的?可是有人帮你谋划遮掩?”
这是她想不通的地方之一。
“妾身略通些粗浅异术,侥幸逃过一死……此乃妾身一人所谋,并无他人相助。”
“是吗。”宋氏冷笑道:“你向来嘴硬,即便是明摆着的事情,你也能死咬着不认,也算是一个旁人学不来的本领了。”
田氏微微抓紧了手指,没有接话。
又听宋氏问道:“除了蓁蓁之外,还有谁知晓你如今还活着?”
田氏顿了顿,道:“除了太太您今日识破了妾身身份,其他人尚且不知。”
“……”宋氏气得想要吐血。
都说明人不说暗话,这位倒好,愣是揣着明白说瞎话,偏偏这瞎话叫人一眼就能识破,全然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不……倒也不能说没有意义,至少还能将人气个半死呢!
宋氏冷笑连连,半句话未再多问,转身拂袖离去。
横竖是问不出什么来的,既然已经确认了身份,不如趁早离开这添气之地。
田氏有些愕然地望着宋氏离去的背影。
太太就这么走了?
她还以为……太太识破了她的身份之后,必然会大为动怒,一场腥风血雨怕是不能少,且更加不可能会这般轻易地离去。
宋氏一路回到锦清居时,张眉寿仍在宋锦娘房中。
“母亲。”
见到宋氏进来,张眉寿笑着唤了一声。
“你出来,我有些话想要问你。”宋氏面上没有太多表情,语气也还称得上平静。
张眉寿却觉察到了异样的气息。
宋锦娘大为皱眉:“你这是去了何处?张口便一副问罪般的语气,在我这儿审犯人呢?便是真要审,也得在我跟前审——蓁蓁,不必理会她,我们接着下棋。”
妹妹这模样不知抽得又是哪门子的风,她可得护好了外甥女才行。
宋氏无奈之极,“阿姐,我当真是有要紧事要单独问她——”
素日里阿姐分明是最懂分寸的,不该问的从来不多问,可怎么一沾上这丫头就全变了?
难道她还能吞了自己的闺女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