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句话,使得原本要散开的百姓们又纷纷投来了视线。
怎么,还有后续?
众人的热情霎时间再次高涨起来。
“小人身份低微姓名不足为道。”
“此言差矣。”谢迁神态平静认真:“你今日胡乱拦下一人,张口便称对方是张家二姑娘。而众所周知,如今张二姑娘正于家中替长辈闭门祈福,阁下此言一出,稍有解释不清,便等同是要毁了张家姑娘的名声”
844 有话要问
守卫有些慌神,“小人一时看走了眼”
“当真只是走眼,倒也无可厚非。”谢迁笑了笑,道:“怕只怕是受了他人指使,意在毁坏张二姑娘声誉”
他言辞直接不留余地,在人群中掀起了一阵热议。
守卫已是脸色发白,满头冷汗:“这谢御史当真误会了!小人岂敢!”
原先他所得吩咐只是拦下马车说上一句话而已,何曾料到会是这般局面!
若知道会遇上这位传闻中能将活人说死,将死人说活的谢御史他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干这件事!
“此事非同小可,敢与不敢,查了才知道。”
谢迁看一眼他的样貌,淡淡地道:“不敢道明姓名也无妨,我也不欲为难你,到底城门当值皆有记录在册”
话至此处,听着耳边的议论声,见目的已经达成,遂未有再多言,转身负手带着仆从离去。
那守卫站在原处,如失了魂魄一般不安而无措。
百姓们议论不止,随着人流散去,这个消息也在四下传开。
张眉寿坐在马车中,心情并未受到太多影响。
小打小闹而已。
但在京城附近,也只能小打小闹了毕竟哪怕对方如今再后悔当初附和了皇上指她为未来太子妃的决定,光天化日之下总也不能派了杀手取她性命啊。
不过,看来这和尚当真是被气着了。
眼下莫不是想着坏她名声,给她安一个欺君的罪名,借此夺了她这桩亲事?
张眉寿笑了一声。
这就气得沉不住气了,后面莫不是得生生气死?
马车经过谢府绕了一圈儿,确定没有看热闹的人盯着之后,方才缓缓驶回了小时雍坊。
当日晌午,松鹤堂里的老太太多用了半碗饭。
午后,明太医上门复诊,老太太欣慰地称头痛之感已经全消,全靠太医这些时日的悉心医治调理。
心知自己只开过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药方,甚至这位老太太还一口没尝过的明太医连称“不敢当”。
又道:“以往您在病中,未敢多言,眼下既已痊愈却不必再瞒您这头痛症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罕见,在下也时常倍感束手无策。必是贵府二姑娘一连多日闭门祈福,孝心感动了上苍啊”
张老太太口中坚持“哪里的话,皆是太医的功劳”,然却早已动容地红了眼睛,拿帕子揩起了眼角的泪花。
又一面吩咐了蒋妈妈取了一只沉甸甸的荷包来,坚持着亲自塞到了明太医手中。
真心想要跟着演一场,并未想过要收取报酬的明太医横竖推辞不得,唯有勉为其难地收下。
而既然收了人家的银子,少不得就要再多说几句。
是以,回到宫中之后,又将张家老太太的头痛症的疑难程度大肆渲染了一番,惹得一众人连道“未来太子妃一片诚心,福运深厚”云云。
消息传入养心殿,也传进了太后耳朵里。
太后将一碗养生汤喝下,不由在心中感慨啧,看来张家老太太终究还是藏私了啊,并没有将真正的养生真谛传授于她。
合着单是靠寻常手段养生根本不够,主要还得靠小仙子在旁坐镇才行。
毕竟那样赏心悦目又聪明伶俐的孩子,若能时时伴在身边,心情好,身体自然也要跟着好太医不是也常说,放宽心才能养好病?
想来就是这个道理了。
然而话说回来,太子大婚当真也太过繁琐,她何时才能过上日日得孙媳妇到跟前请安的神仙日子?
太后不禁有些发愁。
而无论如何,在那之前都得撑住了才行。
思及此,太后难得从榻上起身,到花园子里转了一圈儿。
日头渐渐偏西。
临近黄昏时分,松鹤堂里格外热闹。
除了不在家中的宋氏和长住宫中的两只萝卜之外,张家人此时都聚齐了。
众人围着刚结束了闭门祈福的二姑娘一阵言语称赞关切。
“二丫头瘦了好些,定是这些时日吃素的缘故接下来可得好好补一补才行。”老太太拉着孙女的手,满眼心疼:“都是为了我这老婆子”
“这是孙女该做的。”
面对自家祖母过硬的演技,张眉寿应付起来略有些吃力。
张峦也万万没想到这种时候还要继续往下演,但人在这条船上,也不得不顺势为之。
待极不容易带着女儿离开了松鹤堂,将人带去了海棠居书房内,正要私下训一训话,批评一番之时,却听女儿在前头先将苏州之事大致说了一遍。
“你姨母她竟是中毒了?!”
不,听女儿方才那话,确切来说是中蛊!
张峦为此大吃了一惊。
而吃惊之后,便是无言。
合着女儿此番去苏州,是干正事是救人去了,如此之下,他这个什么忙都没帮上的父亲,还有什么出言指责的余地呢?
于是,路上准备的那些话只能原封不动地默默咽了回去。
好在他这个女儿向来有自知之明,说事归说事,该认的错也主动认了。
但罚是不可能罚的。
先不说眼下根本没这个底气去罚。
单说女儿即便不是干什么正事去了,纯粹就是跑出去瞎逛着玩儿他若是罚了,松鹤堂里的老母亲只怕都得拿拐杖敲破他的头啊。
随着长子连中三元进了翰林院,在家中地位每况愈下的张峦不禁在心中掬了一把辛酸泪。
张眉寿离开海棠居时,天色已经大暗。
阿荔提着灯,主仆二人不急不慢地走着。
然而在行出海棠居不远,却在隔开内宅与前院的垂花门处瞧见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身形略有些单薄的少年身穿玉兰色长袍,鸦发以玉冠束于头顶,立在皎皎月光下,仿佛世外仙人一般不染尘埃。
然周身却似萦绕着说不出的孤寂。
张眉寿脚下快走了几步。
“二妹”
张秋池似方才回过神来一般,看着已走到自己面前的少女,勉强笑了笑。
“大哥在等我?”
“嗯,我有些话想要问一问二妹。”
“我恰也有话想要同大哥讲,方才在松鹤堂里,没寻到与大哥单独说话的机会。”张眉寿抬脚跨过那道垂花门门槛,道:“此处说话不方便,不如去大哥院中坐一坐吧。”
张秋池点头。
845 告知一切
张秋池院中掌着灯,兄妹二人在堂中落座下来。
知道主子们要谈的是要紧之事,阿荔和棉花皆去了外面守着,阿福和院中的仆人,也都被支了出去。
“大哥三元高中,我还未来得及当面同大哥道贺。”张眉寿笑着道。
说话间,举起了手边茶盏,就如她临去苏州之前一般以茶代酒。
张秋池也端起茶盏,吃了一口,便搁下。
“二妹瘦了许多,想必来回路途颠簸,吃了不少苦。”少年看着妹妹,眼底是真切的心疼。
而即便心中压着的心事如同一座大山般叫他日夜无法喘息,此时仍是先问道:“二妹此行前去苏州,一切可都还顺利吗?”
“一切顺利,姨母也已痊愈了,劳大哥挂心了。”
张秋池便安下心来。
旋即听张眉寿问道:“大哥瞧着也愈发清减了,可是在翰林院中差事辛苦,过于劳心?”
张秋池摇了摇头,含笑说道:“倒没觉得如何辛苦,大约是托二妹和殿下的福,诸位大人待我都十分关照。”
“怎不说是见大哥尚未定亲,都想争着将大哥拐回家中做女婿呢?”
张秋池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二妹就别取笑我了。”
张眉寿也未不合时宜地多言玩笑之语,渐渐收起了笑意道:“大哥不是说有话要问我?只管问吧。”
她要说的,和大哥要问的,应当是同一件事情。谁先开口,并无区分。
临到开口之际,张秋池却有些犹豫了。
他想问。
却又怕问了之后……一切都将不复从前模样。
他很珍视眼前的一切,私心里是不愿意失去的。
但转瞬,他又想到了自己同二妹的“相似之处”——清醒的活着,应有将磨难视作磨砺的勇气。
“二妹有所不知,那日闻喜宴上……我见到了大国师。”少年终究开了口,语气透出些许紧绷。
“这件事情,殿下已写信告知我了。”
张眉寿并不瞒他,只轻声问道:“不知他与大哥说什么了?”
殿下着谢迁问过,自己也亲口问过,但大哥并不愿提及,殿下也无法勉强,唯有暗中命人留意着大哥,以免给继晓可乘之机。
“说了些极古怪的话。”张秋池道:“言辞间,他似乎知道我身上的怪病……”
“他或是知道的。”
“可他为何会知道?”
他眼神中俱是固执却又患得患失的探究,张眉寿顿了顿,低声道:“……我亦是不久前得知,他也生来便患有此种怪病。”
张秋池神情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