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记?
田氏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臂上的那块疤痕,没有犹豫便摇了头。
“当真记不得了,且也不曾听母亲和身边人说起过此处有什么胎记。”
张眉寿却觉得极不对劲。
若单单只是样貌相似,或还可勉强称之为巧合,可田氏偏偏在夏神医要寻的女儿长有胎记的同样部位有着这样一大块疤痕,不免叫人多想。
“姑娘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田氏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略微有了变化。
“可知道同住在这别院里的夏神医吗?他早年走失了年仅三岁的女儿,这三十余年来一直在天南海北地找人。”张眉寿说话间,将手中的画像递向了田氏:“这是他妻子生前的画像,据他所言他女儿生来便极像他妻子,而他女儿的手肘内侧有着一块儿月牙形的胎记。”
田氏接过来展开了看。
“”
她一双眼睛胶在了那幅画像之上,面色透出惊异来。
怎会如此?
“是不是与你极像?”张眉寿问。
田氏却怔怔摇头。
“不”
她看着那画像道:“我与这画像上的人,至多是样貌相似罢了”
张眉寿一时不解。
相似到这般程度,还不够巧合吗?
然下一刻,只听田氏道:“而若论极像这画上之人,与我母亲简直像极了同一个人!”
张眉寿微有些吃惊。
“你母亲?”
南家家主的女儿?
“没错”田氏看着那画像道:“若说差别,应就是我母亲眼角处比画上之人多了一颗痣罢了。”
说话间,想到母亲生前之事,没忍住红了眼睛。
张眉寿此时却无暇去安慰她的情绪,思忖着道:“若真如你所言,样貌相近到这般地步,未免过分巧合了”
她又问及了田氏母亲的年纪。
田氏压下伤悲,细算了算,道:“母亲若还在世的话,今年应已有五十二岁了。”
张眉寿看向那画像,心中惊异感愈发重了。
“夏神医的妻子,也是这般年岁。”
也就是说,夏伯母与田氏的母亲不单样貌极为相似,或连年纪也是一致的。
“夏神医走失的那位女儿,今年应是三十五岁。”张眉寿看着田氏说道。
不怪她记得清楚,着实是夏伯父常在嘴边念叨着这些,尤其是犯病时。
田氏眼神震动。
三十五岁吗
她刚好也是三十五岁?
张眉寿从她的神态中得到了答案,此时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遂向田氏试探地问道:“不知令堂是否患过眼疾?”
“不曾”田氏此时倒是敏锐,忙地道:“绝不可能是同一人!我母亲自幼生活在湘西,直到南家出事,她都从不曾离开过湘西半步”
而那位夏神医的来历她知道,说是苏州人士。
“更何况,阿舒只小了我一岁而已,可见是母亲刚生下我不久之后便又再次有了身孕的所以定不会是同一人。”田氏讲道。
张眉寿适才打消了那个猜测。
仔细想想,夏伯父的父亲曾是苏州神医,总不至于分不清儿媳是病死还是假死。
所以,她脑子方才出现的那个夏伯母假死脱身,实则有着两重身份两名丈夫的猜测,确实也站不住脚。
她也无意冒犯,只是奇闻异事听多了,下意识地一猜而已。
“姑娘莫非是疑心我是那位夏神医早年走失的女儿吗?”田氏眼神反复着,问道。
张眉寿点头。
“起先看到画像,觉得你二人样貌相似,便想着来印证印证。”
但田氏既说自己的母亲与画上之人长相近乎相同,那么田氏与画上之人有七分相似,似乎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了田氏像自己的母亲,这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如此一来,更加无法解释的事情却出现了。
850 南瑜的心病
表面看来根本毫无交集的夏伯母和田氏的母亲,为何会长得近乎一模一样,甚至连年纪都一岁不差?
且田氏的外貌虽有了解释,可手臂上的疤痕仍旧有些蹊跷。
再有——
宫里还有一个与田氏长相相似的云嫔娘娘。
张眉寿艰难地叹了口气。
原本是解惑来了,眼下倒好,奇怪的事情竟是越来越多了,仿佛绕成了一团乱麻——
她坐进椅中,按了按太阳穴。
头很晕,心好累。
站在一旁的田氏再三犹豫之下,终究开了口。
“姑娘……实则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身世都存有几分疑心。”
张眉寿闻言,意外地看向她。
田氏微微低下了头,双手因紧张而交握在身前。
这些话,是她向来最不愿碰触的,也从不曾与任何人提起过,更不曾打算有朝一日会说出口——可是……面前的人是姑娘啊。
她胆小懦弱,却已渐渐对面前的女孩子敞开了心扉,甚至卸下了一切防备。
她曾同姑娘说过,若姑娘能‘加以善用’,她这条命也是姑娘的。
实则,即便不是什么加以善用,哪怕姑娘只是想杀了她来解解气,她也是没有半句怨言的——只是她清楚,面前的女孩子,根本是不屑这般做的。
所以,眼下她更加不想再因为自己的那份不值一提的私心,而误了姑娘的事。
“说说吧?为何会怀疑自己的身世?”
见她开口之后就低头不语,张眉寿催促道。
她对田氏这句话是困惑不解的。
田氏是南家选出来的传承嫡女,这样重要的身份,岂会在身世上出什么差池?若真是这样,南家未免太过马虎大意了。
故而她方才宁可去怀疑夏伯母有两重身份,也不曾想过田氏南家女的身世会有问题。
田氏仍旧低着头,声音低低地讲道:“……实则我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为何,仿佛像是一种直觉……南家人待我皆极好,可我幼时,大约是四岁之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的。”
“有些人记事晚些,四岁前的事情记不得,似乎也不算太过异样。”
张眉寿这般说着,心底却另有思索在。
四岁前的记忆……
夏神医的女儿,是三岁时走丢的。
“不,不是不记事。相反,我对那时的事记得极清晰。”田氏摇头解释道:“是四岁那年,脑子里突然什么都没有了……不会说话,甚至也听不懂身边人说的话,更不记得自己是谁。仿佛就像是人刚生下来时那样,对一切都很陌生。”
可四岁的孩子,终究不是如刚生下来的孩子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她有着正常四岁孩子的神智,也保留了对人和事的基本认知和理解,是以哪怕时隔久远,她也记得那时的恐惧与茫然。
以及戒备。
发自本能的,对每一个人的戒备。
“我甚至需要慢慢学着听母亲说话……母亲说我是不慎摔着了头,所以才会忘了先前的事情。那两年来,我一直在房中养伤,学说话,习蛊毒之术……除了身边一些亲近的人之外,不曾见过其他人,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她试着去接受学习一切,按着母亲的交待去完成每一件事情。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的猜疑随着渐渐长大而愈发深重。
她也想问一问母亲,可母亲向来待她严厉,哪怕人人都说是因为母亲对她寄予了厚望——可那样的母亲仍是叫她从不敢轻易亲近靠近,她怕问了什么奇怪的话,会惹来母亲的呵斥。
幼时,她甚至想,万一她当真不是母亲的女儿,她若是问出了那句话,叫母亲察觉到了她知道了,那么母亲会不会就不要她了?
母亲是让她想去依赖却又时时戒备的人。
因此,她潜意识里也不敢捅破心中的那层纸。
也正是因为那些一直挥之不去的猜疑和戒备,让她自幼就养成了过分胆小谨慎,事事总习惯独自隐瞒承担,不敢与人多言的性情。
“你所言这些,固然是有些奇怪,但也不能因此断定身世有问题。”张眉寿道:“况且,我记得你也是能够饲育百日蛊的。”
田氏点头。
“正因为能够饲育百日蛊,我才得以暂时安下心来。”
可直觉那种东西,却很难被控制。
她动身去天门山寺,离开南家的前夕,母亲抱着她哭了一场。
那是她第一次见母亲落泪。
当时她便仍在想——她必然是母亲亲生的无疑了,若不然母亲那般刚强的人岂会哭呢?
她甚至觉得死也值了。
是了,她那时还在想自己的身世……此事俨然已经成了她的心结。
想到这些,田氏面上现出苦笑:“当初南家是想让我去杀继晓……我身为传承嫡女,又出于局势所迫,自是责无旁贷。即便因此身死,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可若她不是南家女呢?
她做这一切的意义又是什么,这对她是否公平?
她不敢去深想,不敢去面对。
张眉寿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南家当初将人送去天门山寺,她对此也略有些疑惑。
田氏曾道,她当初在天门山寺中听到过那则‘此代南家嫡长女将会诞下命定之人’的卦言——南家人倘若对此也心知肚明,即便不知继晓彼时的真正意图,却也不该那般放心地将田氏交出去才对。
但当年之事已不可考,且各人思虑各不相同,她也无法深究南家人的想法。
然而眼下结合田氏之言,她也不禁有了一个猜测。
这个猜测,或和田氏心中所想,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