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存在,会不会只是一个棋子或替身……我常常在想。”田氏语气有些艰涩:“可我又劝自己,我分明也能驱使百日蛊。且我在南家一直是以真实样貌示人,四岁之前,我也不是被关在房中养着的,大家都是熟悉我的,可从来也没有人怀疑过我是假的啊……”
张眉寿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能够驱使百日蛊,只能说明骨子里流着的有南家嫡脉的血。”
至于样貌——
她想到了那日她问及田氏是否认识太子生母,并告知云嫔与她长相颇为相似之时,田氏流露出的异样。
851 不可能是巧合
“直到姑娘与我说起太子殿下的母妃……”
田氏低声道:“那时我结合那则卦言便忍不住想,或许她才是真正的南家嫡长女,而我不过是南氏族中一个与她长相相似,被拿来替嫡长女挡险的替身,替命定之人破劫的棋子罢了。”
卦言说,嫡长女将会诞下命定之人……
而今太子殿下储君之位稳固,又出了泰山为之地动的奇事。
“然我还是不敢面对,便想着,单凭长相相似,似乎也证明不了什么,或许只是巧合罢了。”田氏说着,低下头看向自己手肘内侧的大片疤痕,“但这处伤疤……正如姑娘所言,确实太过蹊跷了。”
一种巧合,或许只是巧合。
可接连两种,甚至是数种巧合都在指向同一件事情,那便不可能再是巧合了吧?
张眉寿道:“云嫔娘娘的出身,太子殿下也是着人深探过的,并未能查出什么异常。”
当然,这是前世的事情了。
那时云嫔过世已久,她那些早年被掳的族人也基本都死绝了,想要查探旧事,并没有那么容易。
“若想弄清楚真相,不能单靠猜测。”她看着田氏,问道:“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人有可能会知晓当年的旧事?”
夏伯父那边固然也要去问,譬如夏伯母的来历出身,兴许能找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田氏一时未语。
片刻后,道:“或许……可以试一试池儿的血,能否解得了苍家公子身上的念蛊。”
这是她这些时日以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一件事情。
继晓要找的是命定之人。
若池儿解不了苍公子的蛊,或许便足以说明,池儿根本不是什么命定之人……而她也不是所谓的南家嫡长女。
说来可笑,这个可能在她发现自己怀了池儿的时候便想过——可她自己也清楚,这种想法,不过是想让自己的良心上好过一些罢了。
她当初选择生下池儿,全然就是出于一个母亲的自私而已。
她从小到大,内心一直脆弱而孤独,对所有的人都无法尽信,甚至时常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所以当她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之时,她忽然觉得自己与这世间仿佛终于有了关连。
“可那则卦言未必就那般可信。”
女孩子的声音拉回了田氏的神思。
田氏不知怎么接这话。
姑娘不是湘西人士,或许不知当地人对天门山寺前主持七苦大师的景仰程度。
在她眼里,既是七苦大师所卜之卦,那便是可信的。
更何况,七苦大师卜出此卦之后便渐患重疾,而眼下想来,南家人或许也是为了这则卦言,才赌上了一切。
她私心里也希望这则卦言是真的,仿佛如此一来,才不至于让南家人所做的一切都成为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张眉寿想了想,又道:“全当试一试吧,为了阿鹿的眼睛,总归原本也是要试的。”
先试一试,待有了结果再说其它也不迟。
田氏点头。
“昨晚我已与大哥谈过了,我同他说定了要带他来见你一面。”
“好,一切但凭姑娘安排……”
该说的大致已经说完,张眉寿便也未有再多做逗留。
她离开了田氏的院子不远,就瞧见清羽等在一株梅树下。
“殿下去了夏神医院中,特让属下在此等着姑娘出来,以免姑娘找不到殿下心中不安。”
清羽拱手行礼后说道。
张眉寿听得略觉茫然。
……她又不是小娃娃,且此处是京中别院,还不至于一会儿见不到人就觉得不安吧?
这话当真是祝又樘说的?
见她神情,清羽在心里暗道一句:……似乎加错词了。
他是见张姑娘不排斥殿下的黏人,以为张姑娘喜欢这一挂,所以特意加了这么一句。
这是他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
以后还是少说点儿吧。
二人一路去了夏神医的住处。
清羽在院外驻足,张眉寿独自走了进去。
刚行入院内,她就听得夏神医沙哑的声音从堂内传出:“……囡囡她娘亲当初是被我母亲在河边捡到的,当时她不过才数月大小,母亲将她带回家中,父亲本不同意收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张眉寿听着这些,心中不禁了然。
她正打算来问一问夏伯母的来历,殿下倒比她早一步问上了。
原来夏伯母竟是“来历不明”吗?
既是来历不明,那便可以假设成任何一种出身……
“可我母亲坚持要将人留下,父亲见她可爱乖巧,不哭不闹,与其他孩子极为不同,心生喜爱之下,到底是点头答应了。”
堂内,夏神医还在继续说着,语气里是谈起亡妻时独有的欢喜和苦涩。
而这时,一道极坏气氛的冷嗤声响起。
“心生喜爱?我记得你父亲是个医痴啊,难道不是见那孩子患有眼疾在身,想拿来练手才同意将人留下的?”
“……”夏神医面上神情一滞。
以后还能不能让他好好地去怀念温馨家事了?!
下一瞬,骆抚就被好友黑着脸赶了出来。
“说实话倒错了?”
骆抚不满地“嘁”了一声,转脸就瞧见了含笑向他行礼的小姑娘。
骆抚意外地一挑眉头。
“贵府老太太病愈了?”
他记得这丫头一直在闭门祈福,好些时日没能瞧见了——咳,他本是打算回苏州的,但见不到人也不好一句话不说就走了,于是只能勉为其难地又多住了些时日。
“嗯,已是痊愈了。”
骆抚道了句“那就好”,见她一双眼睛看向了堂内,便道:“进去吧,待会儿若不急着走,陪我下一局棋。”
张眉寿点头应下来。
目送他带着茯苓离了院子,她适才进了堂内。
夏神医正说到感伤的地方,也没腾出心思去理会多了一个人,只顾往下讲道:“我正是因此才一意扑在了研治眼疾之上……只是没想到,后来她的眼疾虽是治好了,然因自幼体弱,到底是早早地去了……只留了一个囡囡陪在我身边,可偏偏我又将囡囡弄丢了……”
说到此处,不禁又陷入了自责与悔恨当中。
852 夜中相见
他还待往下说,一旁的祝又樘亲自递了一盏茶过去,及时打断了他的思绪:“伯父放心,人一定会找到的。”
夏神医听得此言,心中稍有慰藉,吃了口茶水,心绪多少平复了些,才不至于又因此发病。
“不知伯父家中可曾打听过伯母的身世吗?”
张眉寿在一旁轻声问道。
“自是打听过的,但都没有什么结果。”夏神医叹了口气道:“许是见生来有疾,便狠心丢弃了吧,这等事历来也不少见。”
张眉寿微一点头。
诸如此类之事,确是不少有。
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与另一个远在湘西的女子样貌几乎一模一样,且年岁也一致,却是极罕见的。
张眉寿跟着祝又樘从夏神医处离开之后,便将自己方才从田氏那里得来的消息都告知了他。
“确实过分巧合了。”
祝又樘道:“照此看来,许是孪生姐妹也说不定。”
相同的样貌和年纪,孪生姐妹似乎是最合乎情理的答案。
至于那位田氏和他母妃——
卦言之说,他也从不曾尽信。
单依张大哥能否替苍家公子解蛊来判断一切,是断不可行的。
或许,他也该去见一见母妃,试着能不能问出些什么线索。
“我不在京中这些时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张眉寿转而问起其他事情来,“今日在大永昌寺,我见陛下待继晓似乎有些不比以往了。”
虽说皇上也不曾表现出什么太过明显的喜恶,但许多小细节上却也不难发现微妙的态度转变。
“蓁蓁果真仔细敏锐。”
祝又樘夸了她一句,便将章拂在御前指认继晓的经过说明了。
张眉寿听罢即皱了眉。
“如此一来……他可就没有半分退路了。”
伤敌两百自损一千,为了挑起皇上对继晓的不满和疑心,不惜在御前承认自己的身份,这么做当真值得吗?
她历来是不喜欢看人做傻事的。
也分明再三劝过他,即便不愿站在他们身后,也万要多些耐心。
“各人自有各人的立场与决定,他与你我不同,更不知日后究竟会是何种局面与后果,只能拼尽全力了。”祝又樘道,“别气了,我知你是出于心软,不忍见他落到这般局面,平白受了这些罪。”
被他一眼看破,张眉寿微微叹了口气。
“受罪倒还是轻的……总不能就这么将命丢了。”
然而在御前承认自己是白家嫡出的公子,可谓是半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