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作平常,她便是死也不会承认他的身份。
可是,二妹交待过她,须得实言。
二妹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二妹还说,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她素来不算聪明,却知人断不可自作聪明,二妹是这世间她最信任的人,她便是不信自己也要信二妹!
而听她道出此言之后,章拂缓缓垂下了眼睛。
凭着那一份不算多的默契,这一刻张眉娴心下大定。
或许,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她没有选错。
是以,面对接下来的答话,她心底反倒渐渐镇定了。
“哦?不知何处相似?”
“眉眼间很有些相像”
“很有些相像?”陆塬问:“既是很有些相像,以往齐少奶奶在大永昌寺中见到这位法师之时,难道就不曾察觉到异样?竟是此时才发觉有相似之处吗?”
“以往所见不多,身为闺中女眷,亦不好细看。”
张眉娴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紧张,“再有,以往他不曾蓄发,如此之下,与我记忆中白家四公子的模样便差了太多,如今他蓄了发,我才觉出了相似之处来”
陆塬微一点头。
头发对一个人的外貌影响确是极大的,这一点他很清楚。
这回答并无漏洞。
“若单单只是相似,倒也证明不了什么。”他接着问道:“你可还记得其它与白家四公子有关的线索?”
“白家四公子不是早已不在人世了吗?”
张眉娴诧异不安地问:“大人莫非疑心此人正是白家四公子?”
陆塬没有回答她的话。
“齐少奶奶记得什么,只管说出来便是。问的太多,反倒没有益处。”他善意地提醒道。
这也就是未来太子妃的长姐了,若换作他人,此行之后,怕是没几日好活。
张眉娴脸色发白地点头。
“都是旧事了,一时也想不出太多来”她低声喃喃了一阵,忽地提高了声音道:“对了!我记得白家四公子身上有一块儿胎记在!”
“胎记?”
陆塬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倒是一个极重要的线索
“可还记得是在何处?”
张眉娴似边回忆着边说道:“隐约记得好像是在手臂上,但哪一只手臂却记不清了”
旋即又道:“但我记着,那是一块儿红色的月牙形的胎记!幼时我曾拿此打趣过他说他莫不是包公转世”
章拂嘴角无力地动了动,似是笑了笑。
幼时她是说过这句话。
他也是记着的。
陆塬点了点头。
却未有立即着人上前检查。
无它,亦是出于对未来太子妃长姐的保护罢了。
他继而又问了些其它,张眉娴皆一一答了。
“送齐少奶奶出去吧。”
该问的皆已问罢,陆塬向下属吩咐道。
张眉娴向他福了福礼,最后看了一眼靠在墙根下的人,遂随着一名锦衣卫走了出去。
待出了暗室,立即有一只大手握住了她冰凉无比的手,另一只手则扶在了她肩膀处。
齐章扶着她出了诏狱,又将她扶上马车。
车内没了旁人在,丫鬟也被齐章打发去了辕座旁,张眉娴再也支撑不住,浑身发抖着流起了眼泪。
“是吓着了?”
齐章未去多问什么,只又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小心翼翼又有些笨拙地安慰道:“别怕,没事了。”
他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能做些什么,只能去帮她倒水。
喝点水兴许能好些吧?
然而一只手刚伸出去,忽觉肩上一沉
转头望去,只见是妻子靠在了他肩上。
齐章浑身僵住,好一会儿才僵硬地伸手将她抱住。
马车行驶着,缓缓消失在暮色中。
当晚,陆塬入宫面了圣。
864 不该杀
“陛下,已大致可以确认,确是白家四公子无疑。”
陆塬将经过简单扼要地说明之后,下了定论。
昭丰帝沉吟了一瞬,而后不禁觉得后脖子有些发冷。
竟还当真是白家余孽。
且是白家嫡系子孙,白侍郎的亲儿子。
想来他历年前往大永昌寺祈福之时,此人还常伴他左右……但凡此人脑子热上一回,他怕是就要凉了吧?
“朕记得,当年奉旨抄灭白家的大臣是李东阳。”
昭丰帝微微眯了眯眼睛,道:“李爱卿是朕为数不多能信得过的人,且他行事谨慎周全——若非当真有人暗下相助,绝不可能有此遗漏才对。”
陆塬听着,没有多言。
可他不说,昭丰帝却问到了他头上来:“依你之见,这白家公子先前所言,是否可信?”
指得自然是对方声称当年是被继晓所救之事。
至于那句‘白家是被污蔑的’……昭丰帝潜意识中没有太多兴趣去探知什么。
陆塬思索了片刻,道:“没有凭据之事,臣不敢妄言。或是实情,也或是对方蓄意报复之言,皆有可能。”
“是让你回答,不是让你说废话。”
什么时候连这可稽查百官的锦衣卫头子都染上瞻前顾后的毛病了?
他还记得当初之所以重用陆塬,除了看中了对方的办事能力之外,还有那份敢于说真话的胆魄。
身为皇帝,明面上或不愿听真话,但暗下却最怕听不到真话。
尤其是锦衣卫这等心腹亲信。
昭丰帝在心底腹诽了一番,见陆塬仍是神情犹豫不定,除了心生薄怒之外,脑子里却也横空跳出了一个想法来——
陆塬以往可是连宁氏一族都敢给予中肯客观评价的人……
莫不是他当真将国师捧得太高了么?
竟让他身边的心腹都不敢说真话了?
昭丰帝心底忽有些异样感受,面上只冷哼一声,“全当猜一猜罢了,猜错了,朕还能将你拖出去打板子不成?”
陆塬闻言脸色变幻了一瞬,才低声道:“微臣认为,当年白家一案,虽是李大人在奉旨查办,可……因那龙脉之说,抄家之时,国师也是暗中协理办案之人。”
而这些,陛下不可能全无印象。
陛下之所以非让他来回答,不外乎是想听听旁人的看法与自己是否一致罢了——也就是说,陛下对国师的疑心已经压制不住了。
“再有一点关连,微臣也是刚想到的——”
“什么关连?”昭丰帝看向他。
陆塬斟酌着正欲往下说时,却听得有内监的声音隔着屏风传了过来。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在外求见。”
昭丰帝随口道:“传。”
边对陆塬道:“接着说。”
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本也不打算瞒着太子。
“臣突然想到,白家的那位夫人南娉之,本是湘西南氏一族的嫡长女,身份极不寻常……而当年国师也正是在湘西之地修习佛法,而其师七苦大师与南家来往颇密——故而微臣想,国师对这位南氏嫡女假死嫁人的秘密,会不会早有察觉。”陆塬隐晦地讲道。
“你的意思是说,国师极有可能一早便对南娉之的下落了如指掌,觊觎她手中的占卜秘术?”昭丰帝动了动眉毛。
“微臣亦只是猜测而已。”
此时,蓝衣玉冠少年已行入殿内。
“儿臣参见父皇。”
陆塬则转身向少年行了礼。
“坐着听听吧。”昭丰帝向太子说道:“国师那位弟子的身份已经查证过了,确是白家后人无疑。”
“是。”
祝又樘点头后落座。
昭丰帝眼皮一跳。
这小子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
即便当真不意外,也好歹装一下?
这么平静,就不怕被怀疑与那白家后人有勾结,早已得知对方身份?
陆塬又说了些其它。
昭丰帝听罢之后,呷了口热茶。
陆塬适时地请示道:“依陛下之意,要如何处置此人?”
“既已确定是白家后人无疑,自还是依法处置吧。”昭丰帝语气平淡。
这么个祸患不杀,难道还留着过年吗?
至于国师之事,他心中自有分寸在,还须再思量一二。
陆塬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