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本不知殿下出宫,正在家中饮酒时,才临时得了消息。
至于为何会跟着殿下一道来此——谁叫殿下如今出宫不易,他要说正事,便只能钻一钻殿下来见张姑娘的路上这点儿闲空了。
“谢世叔有心事?”
见他在一旁的巨石上坐了下去,徐婉兮问:“书上说,每逢佳节倍思亲,谢世叔在乞巧节饮酒,莫不是觉得孤身一人太过寂寥了些?”
谢迁听得笑了一声。
“若非今晚出门,我倒不记得今日是乞巧节。”
徐婉兮拿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竟是不解风情到这般地步吗?
但心中的好奇不禁愈发深重了些。
她是一个藏不住话的人,此时左右没有旁人在,忍不住就道:“谢世叔,我能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吗?”
谢迁饶有兴致地看向她:“那便说来我听听究竟有多冒昧——”
徐婉兮在心中微微皱眉。
怎觉得这人行事说话愈发没个正形?
可若细说,却又叫人挑不出真正的错处来……总之是没个长辈的样子就是了。
但她也不是打退堂鼓的人,那到了嘴边的话没有犹豫地问了出来:“谢世叔为何不愿娶妻呢?”
“麻烦又无趣,娶来不过是两厢耽误而已。”谢迁答得没有犹豫。
“哦……”徐婉兮点了头:“倒也有道理。”
原来这才是这老男人的心声吗?
而不是外头那些传言,说什么断袖之癖,隐疾之疑的……
见小姑娘面上是赞同之色,谢迁动了动眉毛,道:“小丫头可别学我,这非是什么好事情——”
“怎么就不是好事了呢?若寻不到真正相投之人,不嫁人也是使得的。”
这样的话,蓁蓁此前也是说过的。
她觉得很在理。
是以方才听到他这般讲,并不曾觉得他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反而是理解与赞同。
谢迁眼中的笑意更真切了几分。
倒是个能与他说得到一块儿的。
确也是个有趣的小丫头……若换作了其他人,大致是要将他当作怪人来看待的。
“你如今正是议亲的年纪,若是听了我这话,再耽搁了终身大事,回头定国公府只怕是要找我算账的。”
“……”听他又是一副长辈的语气,徐婉兮站在原处负着手,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谢迁笑着看向她。
扮作男子墨发半束的小姑娘显得尤为干净利落,侧颜娇俏灵动,衬得身后满悬彩灯的喧哗闹市都黯然失色许多。
谢迁一时看得愣住。
871 没朕什么事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小丫头似乎哪里变得不同了。
不,似乎不是眼前的,而是他眼中的——
思维向来清晰的谢大人敏锐地察觉到,小姑娘还是那个爽快有趣的小姑娘,应是……自己的眼睛变得不同了。
莫不是吃酒的缘故吗?
而早有察觉的徐婉兮忽地转过脸,一双杏眼微瞪。
谢迁险些被骇了一跳。
偏那小姑娘言辞直接:“怎么,谢世叔还没看够吗?”
莫不是觉得她说宁可不嫁人,觉得她古怪吗?
凭什么他可以不娶,她却不能不嫁?
谢迁以轻咳掩饰失态。
“方才有些走神了。”
但是,倒还真觉得没看够——
谢大人在心底笑着轻道了一句,面上则无异样地转回了头,重新将视线投向了河面。
莫名地,心情就比来时好了许多。
今日他本是有些心事在的,父亲来了信……除了隐晦地指责他不知亲近家人之外,又在催促他尽早定下亲事,甚至自作主张地决定了下个月便动身入京,据说已经替他物色好了一门好亲事。
这些自然不必放在心上,总归他都有法子应对。
然父亲还在信中卖力地夸赞了继母一番,大意皆是在说他不该如此狭隘。
可他怎么能不狭隘呢——
那些旧事,他是一直记着的。
但到底也都是旧事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极好的。
他甚至突然觉得,有个人陪在身边,也并非全是麻烦——当然……也不能是随随便便一个人。
“可真好看啊……”他声音低低地,笑着感慨了一句。
徐婉兮听得脸颊微热。
这……是在夸她吗?
但见他视线凝在河面的无数河灯之上,不禁又想——大抵说的是河灯吧。
不过……即便是说她好看,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她可是与蓁蓁并列京城第一貌美小娘子的徐婉兮来着。
这般想着,面色又重新恢复了从容自若。
而此时,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一朵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那转瞬即逝的璀璨还未来得及涅灭,紧接着又有第二朵相继绽开。
“谢世叔,你快看!”
姑娘家甚少有不喜欢看烟花的,徐婉兮惊喜无比。
往年的乞巧节,也没见此处放过烟花呀!
谢迁笑着看她一眼,遂也抬眼望去。
二人一坐一立,共同赏看着漫天流光。
对面河畔,坐在茶水摊子前歇脚、一身道士打扮的昭丰帝暗骂一声:“太子这败家玩意儿!”
看来是他平日里给的零花银子太多了!
为了配合皇上出行,同样穿一身道服的刘福低声提醒道:“道爷,这是在外头,可不好直呼太子,会叫人察觉到异样的……”
至于为何他也扮作了同陛下‘同起同坐’的道士……哎,他倒想扮成道童来着,可这张老脸不允许啊。
昭丰帝愤愤地吃了口茶,旋即又皱眉吐掉。
这当真不是草屑而是茶叶?
察觉到四周众人异样的目光,刘福暗暗擦了把冷汗。
看来论起出宫在外如何掩饰身份这一块儿陛下得向殿下取取经才行啊……
众人的目光并未在那一行可疑的‘道士’身上停留太久,毕竟当今圣上重用方士,城中却常见的便是道士和尚。更甚者有些根本是临时改做了道士的,举动奇怪些也没什么。
“这烟花真他娘的好看。”
邻桌一名汉子粗暴简单地形容着对烟花的欣赏之意。
“是啊……”有人附和着道:“说起来,近年来咱们大靖也算是风调雨顺……”
比起许多隐藏在繁荣之下的隐患与危险,及那些远在京城之外底层百姓的艰辛,身在京城的他们所见到的只是一派国泰民安之象。
于是便认定为普天之下皆是如此。
昭丰帝满意地听着。
有人起了头,坐着的其他茶客也就随之开了口。
“说来,便是去年泰山地动之事,也是转险为安……当今太子殿下乃真龙降世,咱们大靖的好日子往后多着呢!”
昭丰帝听着这话,亦是心中舒适。
总归是自家儿子,自己选的太子,能得到百姓认可,他也十分欣慰。
至于不满于太子的美名盖过自己?
一心想着尽早让位的昭丰帝表示此种心思根本是不存在的。
“更何况,还有大国师在呢!若非先前大国师自愿闭关三年,为大靖祈福,大靖何来这一连许多年的昌盛安定?”
昭丰帝眼皮动了动。
百姓们还在往下说,语气中的仰慕敬重甚至要比方才谈及太子之时更浓两分。
且隐隐还掺杂着一种似在膜拜神灵一般的感激与笃信。
“说起来大国师真乃神人下凡啊……”
“没错,有大国师在,定可保咱们大靖国泰民安!”
昭丰帝的心情渐渐起了变化。
他听了这么一圈儿,就没听到一位百姓提到他这个皇帝的。
根本就没朕什么事儿啊。
可这些百姓竟也不动动脑子想想,若非他重用贤臣,选了个好太子,大靖能有今时今日的繁荣吗?
即便是大国师,那也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夸人的时候就不能也夸夸他?
可话说回来,国师在民间的威望竟是这般地高吗?
他不是没听陆塬提起过百姓对国师的景仰之重,可亲耳听闻,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了。
见皇上隐隐变了脸色,刘福不敢再多听那些百姓们的议论之言。
此时,一名身穿灰色僧袍的和尚走了过来。
“来一壶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