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奴婢……”
阿悦将头抵在地上,拿余光悄悄看向万氏,见她没有半点要开口的意思,心中便有了答案。
夫人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事情败露了……
想到种种后果,阿悦即便心中怕极,却仍是立即道:“奴婢是收了朱公子给的好处……一时财迷心窍,这才做了错事!”
朱希周瞳孔微缩,顿时看向了她。
“一派胡言,我何时让你这般做过!”
刚醒了些酒的年轻人面上因急怒而有些发红。
“住口——”
一旁始终未语的朱老太爷皱眉呵斥道:“当场争执,成何体统——此事定国公府自有公断,还未问及你,又哪里用得着你来妄自多言。”
“是。”朱希周垂下了眼睛。
定国公世子闻言道:“朱先生过分拘泥了。这丫鬟张口便是污蔑之言,朱公子自证清白,也是在情理之中。”
这话自然是为了两家颜面,也是表明定国公府对朱希周的信任——毕竟事情是谁做的,他心中大致也有分辨在,污蔑贵客这种事情,定国公府才是理亏一方。
“是否清白,还有待查证。若当真是我这糊涂孙儿所为,老朽断也不会包庇。世侄也万不必因顾忌我朱家颜面,便模糊了真相,然若世侄觉得不好开口相询的话——”
朱老太爷语气冷静理智,朝着谢迁拱手道:“据闻谢御史极擅理案,且为人正直坦荡,恰对今晚之事又了解诸多,是以老朽厚颜想请谢御史出面来断此事,不知可否?”
谢迁笑了笑。
朱老先生不愧是江南名儒,为人处事之道,确实叫人钦佩。
“得朱老先生信任,乃晚辈之幸。”
定国公世子也点了头:“那便有劳谢大人了。”
“……世子,这怕是不妥。”万氏紧张之下,忍不住出声道:“此等家事……怎好劳烦谢大人呢?”
话说得还算委婉,然言下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
意指谢迁只是个外人而已,没有道理过分插手定国公府的家事。
换作寻常人若听了这话,自是要识趣地告辞离去的——
定国公世子脸色复杂了一瞬。
万氏这话看似在为定国公府考虑,可当众说出这种话,无疑让定国公府和谢大人面上都十分难看。
他刚要出言缓解气氛时,却听谢迁道:“世子夫人客气了,谢某并不觉得麻烦。况且说起来,此事同谢某也并非全无关系。”
万氏心中对他今日的屡屡插手打乱她的计划而心存厌恨不满,此时下意识地反问道:“哦?不知和谢御史有何干系?”
“万氏!”
定国公夫人皱眉呵斥道。
当众这般无礼,这女人当真是疯得厉害了!
得了这声呵斥,万氏浑身一冷,抿紧了唇。
而在此时谢迁的声音响起。
“不瞒老夫人,谢某本打算明日登门向贵府求亲。”谢迁朝着定国公夫人和世子施礼道:“贵府二姑娘品貌端正,心地良善,家中父母偶然得见一面,甚是喜欢。”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静了静。
是徐永宁打破了这份寂静。
“谢、谢御史是要替何人求亲?”
应当……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谢迁含笑道:“自然是替谢某自己。”
自他开口起,脑子里的弦儿就紧绷着的徐婉兮此时只觉得那根弦“嘭”地断裂开来,震得她脑子里一片混沌。
甚至都没顾得上去脸红,就呆呆地那么站着。
定国公夫人面上还算平静,心底亦是惊了惊,此时看向那站在厅中的年轻人,笑着道:“我这孙女本是家中最顽劣的一个,能得令尊令堂青眼,倒是她的福气。”
这话是模棱两可的,却也是最适当的。
此时此境,她摸不太透这谢大人的真正意思,且兮儿今晚又遭遇了这等事,虽说并未生出什么真正地差池……
眼下终究不是说这件事情的时候。
“就依朱老先生之言,此事且劳谢大人来主持公断吧。”定国公夫人道。
900 留步
谢迁应下。
万氏暗暗抓紧了十指。
谢迁对定国公府曾有恩,这些年来又走得极近,他既说了要提亲,而今晚之事又关乎徐婉兮的清誉,对方若坚持要弄清真相,她确也没了话可说。
可竟借着打算提亲的名目来插手此事……这位谢大人还真是厚颜的不同寻常!
而恰恰是因为对方的不走寻常路,才愈发叫她不安。
就如张家的那位二姑娘一样……自从徐婉兮同其来往之后,这些年便好似变了个人似得,叫她吃了不知多少闷亏!
“谢某可否先向老夫人求个准允,若这丫鬟说出真相,便饶了她与她那老子娘性命,放她一家自由?”谢迁问道。
定国公夫人稍一思虑,便点了点头。
“自是没什么不可以的。”
这丫鬟的父亲是府里的家仆,因此也是定国公府的下人。
至于万氏那陪嫁婆子——若此事当真是万氏所为,那无论是万氏还是万家,都再没有说不的余地。
万氏神情变了变。
她身边的婆子亦是顿时攥紧了双手。
“我方才的话,你可听见了?”谢迁看向阿悦,道:“你说是受了朱家公子的指使,可若无铁证,只会落得一个污蔑他人的罪名,平白丢掉一条性命罢了——要不要将实情说出来,保全一家性命,从此得个自由身,你自己选。”
本就不是什么难断的悬案,比起口舌之争,这是最简单的法子,也是最省事的。
阿悦眼神起伏着,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娘亲。
众目睽睽之下,婆子不好做出太过明显的神态来,更何况事出突然,她此时本就是拿不定主意的。
阿悦却下了决心。
她的性命,爹娘的性命都在她手里了……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是夫人!”她高声道:“是夫人指使的我!此事夫人早有谋划了,一直在等时机……”
是将此事经过从头到尾皆无比细致地说了一遍。
定国公世子面沉如水:“万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世子连这话也信吗?”万氏满眼泪水:“这般利诱之下,什么谎话编不出来……这便是大名鼎鼎谢御史的公断吗?”
谢迁面不改色:“照这么说,是这丫鬟污蔑夫人了?”
他只将问题抛到阿悦身上。
要保命的人,自然是最卖力的,无需他来多说什么。
“不,奴婢所言句句属实!”阿悦忙道:“那迷药就是奴婢暗中买回来的……奴婢可以找到那卖药之人,是真是假奴婢与他一见便知!”
万氏打断她的话:“那也不能证明就是我指使的你!”
她身边的婆子咬咬牙,流着泪狠心道:“夫人……这件事情本就是咱们错了,事到如今,您便认了吧!您诚心认一句错儿,将这些时日闷在心中的苦楚说一说,相信老夫人和世子定会宽恕您的……”
她也并非全然不顾主仆情谊之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你……”万氏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这可是她最信得过的人!
“奴婢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阿悦此时忽然开口道:“夫人对二姑娘记恨已久,还曾暗中缝了人偶,其内塞了二姑娘的生辰八字……日日以金针刺那人偶的心房!”
这件事情搬出来,总能证明夫人早已对二姑娘存下了加害之心了吧!
万氏浑身冷极。
这件事情这贱丫头是如何知晓的?!
“当真有此事?!”定国公世子勃然大怒。
“那人偶是奴婢打扫房间时偶然发现的,就藏在夫人卧房梳妆桌上的一只匣子里!”
那匣子素日里都是锁着的,有一日夫人似乎忘记上了锁,她出于好奇,就打开多看了一眼……
定国公夫人立即着人去了万氏房中搜找。
果然就找到了那只人偶——
“身为定国公府主母,你竟以此等巫邪之术加害嫡女!万氏……我倒不曾想到你竟是这般地蛇蝎心肠!”定国公世子怒红了眼睛。
迎着他的目光,万氏竟突地站起了身来。
“主母?”她语气讽刺而充满怨恨:“我倒要问问你们,哪家的主母会是我这般窝囊的模样!你们又何曾真正将我当作了人来看待!……我这一身病痛,满心疮洞,全是你们徐家人害得!我做这些,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有什么错?”
看着那张仿佛已经扭曲的面孔,定国公世子一字一顿地道:“你初嫁入我徐家时,我尊你护你……你因何会有今日,自己心中当十分清楚才是。均将错处归于他人,又可曾想过自己背地里都做了什么事情吗——”
“够了。”
定国公夫人打断了儿子的话。
这个时候还跟这疯女人争对错儿子是脑子有坑吗?
能听得懂的人,也做不出这种事。
老夫人转而吩咐下人:“去前厅看看,若是万家人还不曾离开的话,将他们都请过来。”
万氏闻言低笑了几声,跌坐回了椅中。
这是要迁怒于她的娘家人了?
可她今日认下此事,已注定要被幽禁到死了,岂还会在乎这些东西。
当年她为了替娘家谋前程,嫁进了定国公府做继室……而这些年来她在定国公府心中郁郁,每当将其中不易说给母亲听时,母亲却只会叫她忍一忍!
这世上根本无人顾惜她,她又何必再去顾惜任何人!
事至此处,朱家祖孙和谢迁都出言要请辞而去。
接下来,才真正是定国公府处理家事的时候。
定国公世子将人送了出去。
“今日之事,都怪我定国公府治家不严,险些要牵累了贤侄。”定国公世子语气愧疚。
“世子言重了。”朱老太爷道:“说来,也怪我这孙儿太过大意不察,才叫人钻了空子。”
待回去之后,他必要好生地问上一问,再罚上一罚的。
二人说罢话,朱家祖孙正要离去时,却听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